家乡的吃食很多,荞面饸饹香飘大街小巷,致和祥的酥饺甜而不腻,卤水老豆腐豆香十足,深秋时节的炒面拌柿子回味无穷,但二十多年来留在记忆深处的味道,是寒冬里一碗热乎乎油茶的醇香。
1988年的冬季,我在冶峪中学上初二,学校是87年新建的,条件极为简陋。教师们经常三个一团五个一堆,圪蹴在操场坡头的厨房外吃饭,师生***用一个开水锅。冬季来临了,农村来的住宿生穿着家做的棉衣棉裤,穿上后四肢僵硬得像个木偶。晚上睡觉,没有暖壶,干脆不脱棉衣凑合着捱到天亮。吃的是家里背来的'干锅盔冷蒸馍,就着带冰碴的腌萝卜,或者端碗开水泡了馍,清鼻涕掉着往下咽。一碗热腾腾的稀粥,或冒着热气的烩面,就是我们心中的美味佳肴。
有天上午四节课结束后,天阴沉沉的,寒风飕飕。我回到宿舍,看见馍皮干得裂开了,跑到开水房里,锅底只剩下白色的水垢。我狠狠心,揣了一片锅盔,到街上喝碗油茶去。冶峪中学对面的高台是老车站,站口有小贩支摊卖吃食。瘦瘦的中年男子,用清亮的声音喊:“香油——豆腐脑——”有几个摊子上,妇女压了饸饹盛在碗里,白白的豆腐丁,翠绿的葱花芫荽,红红的辣子汤在黑尺八锅里冒着热气,两块钱一碗,太贵。我径直走向了卖油茶的摊子。摊主是个老头,头戴白帽子,他的油茶提前熬制好,装在一个老蓝布包的大壶里。那特制大壶有半人高,时间久了,上面油光可鉴。见人走过,老头就用外地口音吆喝:“油茶——”声音厚实沧桑。见食客坐下,老汉就摸了一个粗瓷碗,将大壶稍微一倾斜,油茶就缓缓地从壶嘴里流出,不多不少,刚好一碗,五毛钱。那油茶是牛油炒制,里面有杏仁芝麻等,油香可口。一根麻花是五分钱,大多数人要两根,就是一顿饭了。
热乎黏稠的油茶摆在我面前的炕桌上,我迫不及待地把双手放在碗边上暖了暖,然后拿起铁皮勺子,喝了几口。接着掏出自己的锅盔,掰碎了泡在里面,低头吃起来,真香啊。一碗油茶泡馍吃完,身上果然暖和了许多。擦了嘴,到口袋里掏钱,可是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没见那五毛钱的影子。这周父亲给了一块钱,我只花了五毛钱,剩下的卷好了装在口袋里的,咋就不见了呢?我急得满头大汗,桌子下看,挪了凳子找,没有。车站前人来人往,一个同学都没有,无处可借。没有钱可是把人家饭吃了,这怎么好呢?如果同学们知道我没有钱,却吃霸王餐,我的脸往哪儿搁呢?眼看着学校就要打铃上自习了,迟到了班主任非罚站不可。
没办法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低着头来到老头面前。他也冷得双手筒在袖子里,双脚在地上跺来跺去。“叔,我忘记了带钱,明天来给你,行不?”我用蚊子嗡嗡般的声音说。卖油茶的老汉抬起头,看了看我,笑了,说:“我以为你把笔掉了找呢。忘了带钱啊,明天给也行,没钱了下周给也能行。”我激动地连声道谢,保证明天一定把钱带来。老汉摆摆手说:“快念书去,迟到了先生骂你哩。”我窘得脸蛋通红,撒腿就跑。刚到学校门口,上课铃声就响了。
下午雪花飘飘,我回宿舍吃饭找钱,抱起被子找到了那五毛钱,原来是晚上睡觉从罩袄衫子里面窜出了。我攥了钱,飞奔向车站。可是车站内外白雪皑皑,只有匆匆离去的乘客,卖油茶的老汉收摊回家了。第二天,天晴了,脚下融化的雪水让车站外面变成了个稀泥窝。离老远,我就听见了那熟悉的吆喝声:“油茶——”老人家收了钱,说:“这娃性急的,五毛钱嘛,冷天冷地跑来还。”
转眼间,二十七八年过去了,初冬的阴冷天里,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那蓝布包着的油茶大壶,信任的目光,和蔼的面庞,耳边又想起了那熟悉的的声音:“油茶——”
一碗油茶的香味,穿越时光的隧道,萦绕在记忆深处,这就是久违的家乡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