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窗花影凭月写,一林风竹任雪敲。
夜里,梦见故居那片竹林,在巴山夜雨的洗润下,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春鸟在竹林叽叽喳喳地啼唱,正是我曾经自诗画意:“庭中春燕空自语,楼外野梅孤芳闲。建房远祖跨鹤去,谁知堂号燕子阡?”
故居吊脚楼外,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影摇曳,玉枝临风。吊脚楼掩映在松林竹海之中,四周山峦拱翠,松竹环抱,山泉流淌,竹篱护院,风景清幽。木楼外青山横卧,成片的松林和竹海,横柯交枝,伸进窗来,松荫读月,竹影摇曳。楼外山溪水叮咚弹着古乐,竹篱笆围着菜园,一条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延伸到吊脚楼下,如画的环境,令人陶醉,于是我将自己的书斋取名“松竹山房”。 我曾写诗赞美这世外桃源美景:“古院风竹雪添色,堂前老树雨润花!”
高枝已约风为友,静卧山窗,听萧萧雨竹,竹影婆娑,伸入窗内,与我亲近,伴我读书入梦。春日雨后春笋,破土拔节的声音,伴随鸟声、水声、风声、雨声合弦。夏日翠竹,浓荫婆娑,竹心通直,虚心有节。秋风送爽,翠竹依旧披绿。冬日飞雪敲竹,满林银笺,书写雪竹画意,与松、竹结伴“岁寒三友”,与梅、兰、菊结伴“四君子”,美不胜收,充满诗情画意……
竹子自古以来受到文人墨客的喜欢,爱竹、咏竹、种竹、食竹,富有诗情画意。国人对竹有深厚的渊源,与生活息息相关:竹筷、竹帘、竹椅、竹扇、竹笔筒等形成博大精深的竹文化。古人爱竹犹深。晋有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贤”, 聚众在竹林喝酒放歌。唐代有李白、孔巢父等“竹溪六逸”典故。唐代诗人王维《竹里馆》诗,生动形象地再现文人与竹的情结。苏东坡留下了“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千古佳话。宋代诗人陈与义的《竹》成为千古佳咏:“高枝已约风为友,密叶能留雪作花。昨夜嫦娥更潇洒,又携疏影过窗纱”。竹满心田,竹叶飘动,月依冷墙,高枝与秋风,在百花深处,在满地金黄的秋天,在稀疏的树枝相遇、相知。月移竹影,叠映山窗,一幅情景交融的美丽图画,跃然眼前。明代书画家胡正言于斋前种竹十竿,书斋取名“十竹斋”,《十竹笺谱》《十竹斋画谱》成为首部木刻版画专著,运用当时流行的“饾版”、“拱花”技术,使彩色套印木刻画艺术水平推向新的高峰,开创了传统木刻画技术“饾版”印刷技术的先河。清代郑板桥喜画竹,咏竹名篇:“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把沙沙响动的竹叶,形象比喻为民间百姓的疾苦声,成为一代清官的象征。
重庆渝中区有“筷子街”地名,石柱县城还保存有“竹木市场”的老街。
土家族人爱竹、喜竹成俗。房前屋后必种竹。家乡的青山群峦自然生长着竹海,有斑竹、楠竹、金竹、白家竹、茨竹,更有“国宝”熊猫的粮食“冷箭竹”等,生长在沟壑间的竹子,成为土家人生活器具的丰富资源,竹背篓、撮箕、簸箕、竹席、花篮、鱼篓、竹筷、竹椅,竹编成为土家男子必备的劳动技能。每年春笋在雨中破土而出,女人们上山采摘回来,鲜嫩如玉的竹笋,在她们的巧手下,成为一件件艺术品:鲜笋炖腊猪蹄,鲜笋炖排骨,凉拌鲜笋,鲜笋炒胡豆等炒、煮、炖,风味独特。特别是做成笋干,随吃随取,别有一番风味,令人食欲倍增。
故居的那片竹林,对我是很有感情的。每年春笋在雨后破土拔节的声音,能听到山风撼窗、飞雨敲竹的韵律。记得孩提时,每天清晨,我头顶斗笠,高卷裤腿,冒雨在竹林里寻找竹菌,雪白的竹伞,顶着雨水,飘逸着醉人的春笋清香,在竹林里噼噼啪啪地响起,运气好时,每天早晨能捡拾到斤多鲜竹菌,晒干拿到供销社出售,除交书学费外,还有余钱购买几本连环画“小人书”,大饱眼福。那时无电视、手机、微信可玩,看“小人书”就是最好的课外读物,往往晚上在煤油灯下完成家庭作业后,在灯下如饥似渴地连续看几本,带着书中故事入眠……
记得物质匮乏年代,集体生产,靠劳动争取廉价的工分度日,油盐柴米全靠卖点鸡蛋、竹编农具,还得偷偷到市场上去卖,否则,当作“资本主义尾巴”被割掉。
饥荒年月,饥不裹腹。为了换取油盐钱,父亲收工回家,深夜在煤油灯下,编织背兜、撮箕等用具,避开村民的视线,摸黑悄悄背到大风堡山脚的七里沟黄连队,兑换几个油盐钱,甚至用竹编换取书学费。父亲往往要忙到夜深人静。我曾写过一篇散文《老屋深夜的灯光》,怀念荒年往事。
1979年,涪陵在我的故乡官田乡定购了一批“榨菜篾”,父亲为了给我挣学费,选择了当采伐工人,与队员们在深山老林生产了成批的“榨菜篾”,并人力背运到离家20多公里的黄水镇万胜坝,每趟往返3天,得力钱5元,丰富的竹林资源,曾帮助饥饿的农民,度过了饥荒年月,也成为山民的救命“恩人”。如今,公路已修到了家门口,青壮劳力都外出务工,“三留人员”留守家园,乡情渐远,大部分村庄成了“空壳村”,田园荒芜,老屋杂草丛生,显得人去楼空,而更加破败,只有楼前那片竹林,依旧生机盎然……
我对竹也情有独钟,与竹结下不懈之缘。我喜欢画竹,喜欢竹子刚直不阿的品格,更喜受高风亮节的高尚情操,书法也常写咏竹诗句。
在县城我的居室外,小区的花园里也种植了不少的翠竹,且把此竹寄乡愁,我把它当作是故乡的竹子,书房依旧取名“松竹山房”、“竹韵楼”,在竹影摇曳、绿荫入窗的书房,读书、写作、书法,其乐融融……
现在,故居无人居住,楼前那片竹林,自生自灭,每年鲜笋无人采摘,生长出茂密的嫩竹,依旧翠竹凌云,郁郁葱葱。于是重提画笔,绘了一幅《竹雀闹春》图,参加全县迎春展,且把丹青慰乡愁……
故居那片竹林,生长在岁月深处,一直在我心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