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有二方面,一是作者,一是读者。凡人读书必找一位同调的先贤,一位气质与你相近的作家,作为老师。
谁是气质与你相近的先贤,只有你知道,也无需人家指导,更无人能勉强,你找到这样一位作家,自会一见如故,苏东坡初读庄子,如有胸中久积的话,被他说出,袁中郎夜读徐文长诗,叫唤起来,叫复读,读复叫,便是此理。这与“一见倾心”之性爱同一道理。你遇到这样作家,自会恨相见太晚。一人必有一人中意的作家,各人自己去找去,找到了文学上的爱人。
读书若无爱情,如强迫婚姻,终究无效。他自会有魔力吸引你,而你也乐自为所吸,甚至声音相貌,一颦一笑,亦渐与相似,这样浸润其中,自然获益不少,将来年事渐长,厌此情人,再找别的情人,到了经过两三个情人,或是四五个情人,大概你自己也已受了熏陶不浅,思想已经成熟,自己也就成了一位作家。若找不到情人,东览西阅,所读的未必能沁入魂灵深处,便是逢场做戏,逢场做戏,不会有心得,学问不会有成就。
读书须有胆识,有眼光,有毅力。胆识二字拆不开,要有识,必敢有自己意见,即使一时与前人不同亦不妨。前人能说得我服,是前人是,前人不能服我,是前人非。人心之不同如其面,要脚踏实地,不可舍己耘人。诗或好李,或好杜,文或好苏,或好韩,各人要凭良知,读其所好,然后所谓好,说得好的道理出来。(摘自《大师的阅读经验:阅读的危险》)
林语堂(1895-1976),福建龙溪人。现代作家、学者。1916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1919年起先后在美国哈佛大学、德国莱比锡大学留学。1923年回国后,在北京大学及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任教。曾因反对军阀专制,被北洋政府通缉。1926年到厦门大学任职,1927年在武汉国民政府任外交部秘书,半年后到上海,决心以写作为职业。1935年用英语作《吾国与吾民》,在美国畅销。1936年到美国定居,以著作为生,主要用英语写作。1966年回台湾定居。1967年受聘为香港中文大学教授。
精其选 解其言
知其意 明其理
●冯友兰
我的经验总结起来有四点:一精其选,二解其言,三知其意,四明其理。
先说第一点。古今中外,积累起来的书真是浩如烟海,可以把书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要精读的,第二类是可以泛读的,第三类是仅供翻阅的。
在读的时候,先要解其言。语言有中外之分,也有古今之别。我们看不懂古人用古文写的书,古人也不会看懂我们现在的《人民日报》。这叫语言文字关。攻不破这道关,就看不见这道关里边是什么情况,不知道关里边是些什么东西,只好在关外指手划脚,那是不行的。我所说的解其言。就是要攻破这一道语言文字关。当然要攻这道关的时候,要先做许多准备,用许多工具,如字典和词典等工具书之类。
从前人说,读书要注意字里行间,又说读诗要得其“弦外音,味外味”。这都是说要在文字以外体会它的精神实质。这就是知其意。司马迁说过:“好学深思之士,心知其意。”意是离不开语言文字的,但有些是语言文字所不能完全表达出来的。如果仅只局限于语言文字,死抓住语言文字不放,那就成为死读书了。
读书仅至得其意还不行,还要明其理,才不至于为前人的意所误。如果明其理了,我就有我自己的意。我的意当然也是主观的。也可能不完全合乎客观的理。但我可以把我的意和前人的意互相比较,互相补充,互相纠正。这就可能有一个比较正确的意。这个意是我的,我就可以用它处理事务,解决问题。(摘自《大师的阅读经验:阅读的危险》)
冯友兰(1895-1990),字芝生,河南唐河人。历任中州大学、广东大学、燕京大学教授、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哲学系主任。抗战期间,任西南联大哲学系教授兼文学院院长。1946年赴美任客座教授。1948年末至1949年初,任清华大学校务会议主席。曾获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印度德里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名誉文学博士。1952年后一直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读书要精、要博
●胡适
读书有两个要素:第—:要精,第二要博。
现在先说什么叫“精”。
我们小的时候读书,差不多每个小孩都有一条书签,上面写十个字,这十个字最普遍的就是“读书三到:眼到,口到,心到”。现在这种书签虽不用,三到的读书法却依然存在。不过我以为读书三到是不够的;须有四到,是:“眼到,口到,心到,手到”。我就拿它来说一说。
眼到是要个个字认得,不可随便放过。
口到是一句一句要念出来。
心到是每章每句每字意义如何?何以如是?这样用心考究。
手到就是要劳动劳动你的贵手,读书单靠眼到。
口到,心到,还不够的:必须还得自己动动手,才有所得。例如:(1)标点分段,是要动手的。(2)翻查字典及参考书,是要动手的。(3)做读书札记,是要动手的。
第二要讲什么叫“博”。
什么书都要读,就是博。古人说:“开卷有益”,我也主张这个意思,所以说读书第一要精,第二要博。我们主张“博”有两个意思:
第一,为预备参考资料计,不可不博。
第二,为做一个有用的人计,不可不博。
第一,为预备参考资料计。
读一书而已则不足以知一书。多读书,然后可以专读一书。譬如你要想读佛家唯识宗的书吗?最好多读点伦理学、心理学、比较宗教学、变态心理学。
所以要博学者,只是要加添参考的材料,要使我们读书时容易得“暗示”,遇着疑难时,东一个暗示,西一个暗示,就不至于呆读死书了。这叫做“致其知而后读”。(摘自《大师的阅读经验:阅读的危险》)
胡适(1891—1962),字适之,安徽绩溪人。现代学者,历史学家、文学家,哲学家。1910年留学美国,入康奈尔大学,后转入哥伦比亚大学,从学于杜威,深受其实用主义哲学的影响。以倡导五四文学革命著闻于世。1938年任国民政府驻美国大使。1946年任北京大学校长。1948年离开北平,后转赴美国。1958年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胡适一生在哲学、文学、史学、古典文学考证诸方面都有成就。
博闻与强记
●陈从周
少年时的博闻与强记,是增加、丰富知识的最好时光。我记得那时旧式人家有门联、厅堂联、书房联、字屏及匾额。写的都是名句、格言等,朝夕相对,自然成诵。有时还了解了这些文人学者的成就及身世。至今老家的许多联屏,我还能背得一字不差。
我中学时所读的语文课本,大多是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出版,所选的内容是多方面的,有古文、语体文。古文中有经书的片段,有唐宋八大家的文章,晚明小品以及诗词等。语体文有梁启超的、鲁迅的、胡适的、陈衡哲的、朱自清的、徐志摩的。我早年一度做过浅薄的文学史研究工作,回想起来是得益于中学语文教师的严格训练与教育。他们不但讲解课文深入透彻,而且最重要的方法是要求学生把课文背出来,所以文学史上的一些精彩篇章全在我肚中了。那些琅琅上口的唐诗宋词,读起来比今天的“流行歌曲”不知要感人多少倍。那时的老师讲得透,学生背得熟,一辈子受用无穷。(摘自《大师的阅读经验:阅读的危险》)
陈从周(1918—2000),浙江杭州人,祖籍浙江绍兴,当代著名建筑学家、园林艺术家、散文家,且工诗词书画。历任圣约翰高级中学、圣约翰大学、苏州美专、之江大学教职,同济大学教授,曾任中国园林学会顾问、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史委员会副主任、美国贝聿铭建筑事务所顾问等。主持设计、建造有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明轩、上海豫园东部、云南昆明楠园等。
所以开卷是有益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