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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红薯的日子(散文)

三十年前,在我老家的江淮平原,红薯曾是盛极一时宝物。从栽种到收获,红薯的丰收带给人们说不尽的欢乐,也由此留下太多抹不去的记忆。

记得当年,红薯秧苗一把五分钱、一毛钱的样子,一亩地差不多不超过五元钱,就能买来足够的秧苗。栽种红薯时,先是一沟一沟打好垅。遇到缺水的天时,只好提上水桶,栽一棵秧苗,舀上一勺水浇进凹坑,趁土洇湿时,双手向中间聚拢,将秧苗裹在中间成一个鼓包即算栽好一株。如此一株株栽下去,一亩地四五人搭手,大约要半天时间才能完工。

红薯苗长成后,就要不间断管理了。从秧苗泛起新枝开始,就要时常垅间除草;到了中期,还要逐棵翻秧催长。最后起获时,要将株株缠绕、盘根结错的红薯秧砍去,收拾起来特别费力。清光红薯秧后,一墩墩几欲崩裂的红薯才裸露出来。起红薯时,多用三个齿的抓钩,还要有技巧,不然冒然下钩,很容易把完整的红薯抓烂。由于栽种时,不少人家施了很多麻油料,起获时挖出的红薯一个惊喜连着一个惊喜,最大的红薯有的个头像小娃娃,足足十来斤重。

收获的红薯,根据需求,会分类处理。准备越冬的红薯,选好后会用板车拉回家中,深藏至两三米深的地窖中,上面用豆草和棉柴覆盖,尔后柴草上再盖上厚厚的土,以达到密封保温的效果。剩余的红薯,一般要经过机械和人工削片后晒干处理。

晾晒红薯片是个劳心活。那时,家家多是将削好的红薯片,摆放在已经播种了麦种的麦田里。为了趁天色晴好,早早将红薯片收获家里,家家户户常常是挑灯夜战。夜晚的麦田里,你会看到,到处流动着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各家各户自带的油灯;或是赶上月夜,趁着月亮地,一家人手忙脚乱,加紧将湿滑的红薯片随手撒向麦田,再一一摆匀。

最背运的是,红薯片经过几天自然风吹日晒,快要干透时,突然遇上降雨天,那就麻烦了。家家就要抢收红薯片,白天还好,就怕夜晚突然起雨,不放心的人家,就要全家出动,打着油灯、手电,各家的大人孩子吆喝着,慌慌张张跑去麦田,抢拾半干的红薯片,那可是全家半年的口粮啊。

来之不易的红薯、红薯片,是清贫年代多数人家的保底食材。那年月,很多大人孩子,都曾因吃红薯吃伤过,就是见了红薯条件反射的胃酸,本能地抗拒。原因嘛,终究是因吃红薯吃得过多过频造成的。七十年代的乡下,我家和所有的农家一样,红薯是主粮,一过秋季,几乎天天吃,有时甚至顿顿吃。

那时一天的生活通常是这样的流程:早起生火,拉风箱烧开水,待水翻开,便将洗好的红薯用刀一块块剁进锅里,尔后在没有被水淹没的锅边,一张张贴上饼子;这些张贴的饼子,有时就是红薯面饼,有时是高档点的用发酵粉发的杂粮饼。这一连串动作就绪,盖上锅盖,继续生火,持续加热,约半个时辰,红薯饭就可起锅。

就着热气腾腾的一口锅,一家人图暖和,多半蹴在锅灶前,端起碗吃起红薯饭来。火候掌控得好的红薯饭,一块块吃起来甜滑稀溜、或干面清香,因品种不同,红薯饭的味道,略有差异。

红薯饭不仅能果腹,也间接起到生津解渴的作用。红薯饭味虽美,但是不顶饿,几碗红薯饭扎扎实实下了肚,外加几个红薯面或杂粮面饼,饱是饱胀了,毕竟养分有限。成年的壮劳力,随生产队男女队员,干了小半天活,早觉饥肠辘辘,肚子里咕噜噜像雷一样滚过。

生活清苦主要是没有油水,吃了东西不压饿。因了菜饭味道寡淡,人们多以化开的猪油与辣椒面调和,放适量食盐,用筷子略一搅匀,便成了一道鲜美的调味菜。为了便于吃这道"菜",许多人家的早餐馍馍特意制成了窝窝头。中间一个小窝,趁热将辣椒油挑进窝里,尔后揪一块窝头,蘸一蘸辣椒油,塞进口中,特觉刺激开胃。虽然有些辣,舌尖麻沙沙的,不得不呲溜着嘴。但接着还是要吃,辣并开心着,唯有辣味才能刺激味蕾的分泌,才会越吃越有味。

辣椒是那时简易便宜的佐料,又是最好的开胃品,人们自然钟情于辣椒开胃,以辣调剂寡淡的生活。以致那时孩子们口口相传这样的顺口溜:"窝窝头,蘸辣椒,越吃越添膘。"

那时候,不单红薯饭是主打,红薯片饭,也是常吃的早餐。仅仅是为了调剂,免得天天吃一样饭起腻,家家也惯常将红薯饭和红片饭换着吃。红薯片饭,是红薯削片晒干后储存起来,专供冬天吃的又一种主粮。

红薯片饭的做法,跟红薯饭的做法大体相似。先将红薯片用清水淘洗,待柴草锅里的清水微微开眼,将红薯片倒入,盖上盖,完全滚沸之后,以小火炖煮一袋烟的功夫,红薯片饭即告成功。吃起来,你会觉得清香微甜,喝上一口勾了面的汤,更觉爽口。

除了习惯把红薯饭、红薯片饭当早餐外,那时的人家,也喜欢把红薯做成类似今天的小吃。是怎样的制作方法呢?很简单:将一个个红薯煮至八成熟后,从锅里捞起,控干水后,待红薯晾凉,用菜刀将红薯切片,或直圆、或长条,凭自己随心切成片状,之后一一摊匀放在簸箕上,或是放在竹席上,经日晒风干后,储存起来,就变成冬天的一道口头美味。印象中,村里人给这种自制小吃起了个诱人的名字:"红肉干"。顾名思义,味美如肉,可当"肉"吃,真是缺啥想啥啊。但要客观说起来,"红肉干"吃起来,不仅干甜,且极有劲道,一点点放进嘴里咀嚼,越嚼越有味,越嚼越生津,甜度远比红薯饭、红薯片饭高得多。

清寒的日子,迫使人们把红薯视为秋冬季当仁不让的主食。平常的生活中,红薯的吃法多种多样。除了红薯饭、红薯片饭,日常也有一些信手拈来的吃法。比如,在锅灶里用做饭烧火的余烬,将红薯埋进去,不久就变成了焦黄松软的烤红薯;也有直接生吃的,在当年,男女老幼差不多把生红薯当成了别具一格的"水果"。当然,生吃的红薯最好是经过冬天窖藏的。这种红薯,经过地窖几个月地热的浸润,早已去掉了最初的生涩,吃上去爽口脆甜,真有一种水果的滋味。

吃红薯的日子,虽苦犹甜,苦中有乐。那时的人们,精神是淳美的,内心是充盈的。穷苦的日子,造就了人们的吃苦耐劳,决定了人们没有多余的杂念。因为大家的生活彼此彼此,各家的日子都差不多。无病无灾,能吃饱饭,有衣穿,生活安定,人们便很知足。

岁月摇转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城里也好,乡里也罢,早已达到或超越大众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城乡的多数居民,都已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日子。想想过去的贫寒,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常常安慰自己,当因种种愿望不尽人意,继而产生困顿、烦愁时,想想以红薯为主食的年代,一切精神雾霾理当烟消云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