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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劳动英雄致敬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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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劳动英雄屎克螂致敬

詹船海

我也“弓着身子,压低脑袋,翘起屁股,以倒退的动作,运送负载物前进”。什么负载物?粪球。想象中的粪球,我只是在我的书房中模拟这项劳力劳心的劳动。谁的劳动?屎克螂。我模拟了三次,仍不得要领,只有更加服膺于屎克螂卓绝的技艺。在此之前,我还在纸上画出那个已经镟圆的粪球,企图搞懂屎克螂的六条腿到底如何分工,如何使后两条腿 “抱住圆球”,“中间的一对足爪”则“按在地上,当作支撑架”,“前面那对带护臂的齿足”,就“充当杠杆的角色,其施加作用力的方式,是双掌轮番在地面上推按”。就这样,粪球滚动了,并从低处滚向高处。我画出图,我还是糊涂,像一个老农面对一台精密的数控车床一样无所措手足。我另外只有加倍佩服法布尔的眼睛,只有他看得懂屎克螂滚粪球技艺的深度奥妙,因为他同样付出了卓绝的劳动,为了那一串小小的动作,他已经趴在地下观察了整整一天……噢不,是一生。我相信如有必要,他也完全可以变形到以屎克螂的身份帮助屎克螂把粪球滚得更好。

各位已经明白,我又在读法布尔的《昆虫记》了。

法布尔绝对没有称屎克螂为“屎克螂”,这个很粗鄙的名字是我们这儿的人给起的,带着我们习惯的歧视。对于这类食粪的膜翅目昆虫,法布尔在其不朽的文章中只称它们为“金龟子”,或者干脆就是标题中的“圣甲虫”。在我看来,以“金”称之,就含着赞美,这类虫虫身上其实是闪着金子般的光芒。它们热爱劳动,怀着高涨的劳动热情。而题之以“圣”,更明确是歌颂。它们是开发垃圾、净化环境、造福人类的清洁工。还是技艺纯熟的镟工,甚至是新机械的发明者。总之它们是具有伟大品格的劳动者。与粪打交道的它们不是臭的,“它们身上能散发一种苯甲酸的微香”。在维吉尔的诗歌中,出现过赞美它们的多种词语。法布尔还说,“圣甲虫”这名字的著作权应归于古埃及人,它特指一种黑装的金龟子,是食粪虫中身体最大最负盛名的一种。为这渺小的虫虫,古埃及人还在公***场合为它们竖起巨大的雕像。显然,在法布尔眼里,所有的金龟子都可以叫圣甲虫。

金龟子在陡坡上从低到高推送粪球尤其被法布尔描绘得惊心动魄。刚刚抵达到那个高度,总是又滚下原地。于是一切从头开始,“这虫子并不气馁,再一次开始顽强的爬坡行动”。可每当推到垂成的高度,粪球都又滚下坡去。于是十次、二十次重复地推,屡败屡战,直到毅力最终战胜障碍。

读到这儿,我的耳边是响彻着宏大悲壮的音乐,是特为这伟大的虫虫而配的,也许就是献给英雄的《英雄交响乐》。读到这儿,我自然也想起古希腊神话中那位叫西西弗斯(又译西绪福斯)的暴君,他死后被罚在地狱里推巨石上山,可每当他把巨石快要推到山顶时就又滚下来,他就再推,就是叫他永远重复这种苦役。你一定知道,这个神话经存在主义作家加缪讲了一遍后,暴君西西弗斯就变成了战胜荒谬、再造命运的英雄,惩罚变成了永不气馁的激情征服,巨石终于不再滚下来。

实际上法布尔在他的《昆虫记》中早已把西西弗斯变成了英雄,它称圣甲虫推粪球上坡是进行着“西西弗斯的工作”;有一刻,他直接称那虫虫是“倒霉的西西弗斯”。他这样写,不是写这工作的徒劳,而是突出那最后的功劳:粪球终于被运到地窖,成为延续自身和族类的食物。圣甲虫也就变成了西西弗斯虫,变成了西西弗斯式的英雄。通过肯定这种虫虫,法布尔顺便救出了西西弗斯。

在另一篇文章中,法布尔告诉我,还真有“西西弗斯虫”这个学名,它特指一种个头最小而热情最高的“滚粪球虫类”。在此,法布尔说明明白白地赞叹了“西西弗斯”的劳动是轻快的,因为技艺的成熟和目的的明确性:为自己、为儿子准备食物。

就是这样,法布尔把每一种、每一只昆虫都当人来写,写它们的“人性”,甚至是“神性”。而这种描写并不是基于诗人的想象,或是所谓拟人的修辞手法,而是通过科学的、一丝不苟的观察所得。食粪虫、食尸虫、垒筑蜂、松毛虫、蟋蟀、天牛……在法布尔笔下,一般都具足有可称道的品质,而它们天才的劳动技艺尤其令人一唱三叹。它们都是创造了奇迹的劳动英雄。自然界是那么生动,虫类世界也闪烁着可爱的人性光芒,所有卑微的本能,原来都是值得我们顶礼膜拜的创造力之源。昆虫学家法布尔带给我们的是科学的精神和方法,而作为文学家的法布尔带给我们的是永恒的美感和永远的感动。这两者相得益彰。这就是法布尔的《昆虫记》长销至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