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只是一本图谱,供初涉者临摹之用。非名画,悬于壁,藏于椟,密玩珍爱或待价而沽,于岁月流转中,暗换移手。纸微黄,双页夹开,起笔寂寥,布局疏旷,细叶袅袅漫至另端,遂成整幅。除自画,大多复制赵子昂、唐寅、文征明、陆至、沈周等大家之笔,以现兰于石缝、泉崖绝顶处的风骨及风、露、雨、晴时的不同姿态。如今之课本,旨在开蒙启智,打通关节之用。然谨慎之态,图解之详,审美之趣,安插之净,足以令后人叹服。
主人胡正言,明末清流,隐于南京鸡笼山侧,好篆刻、印刷、绘画之技。因房前种有十余杆翠竹,故叫《十竹斋》。斋名简净,如斯人,可窥其衣钵心胸,秉持内涵,亦像谱中兰草,不丰腴,却有俊美秀朗之气。
家里也曾种过兰,门前蓊郁两花池,配白砖,年年粉嫩,那样的柔软,足以让柴扉小户的日子格外生动。品名不详,普通之物,不过是寻常人家烟火处的温情点缀。花期长,夏天七八月最为茂盛。尤喜雨,一夜间舒枝展叶,星星点点次第开遍。花叶单薄,清秀、有疏落之美。此花不招摇,不繁密,非雍容类可比。亦柔弱,不造作,无粗枝墨干,更无人工穿凿扭捏,掐筋动骨之痕迹,细叶一托,便可摇曳。且耐寒,若逢大雪,或无知懵懂小儿肆意践踏,看似草黄叶枯,岌岌可危,怎奈待到次年,微风一熏,新雨一过,复又如初。并于根部密连,挽手处,越发友爱,成蔓延之势。故喜爱。
搬家时,不舍,遂挖得一株置于石罐。罐于路边捡拾,因喜其粗粝,幽如老井,便丢下诸多细瓷,独自抱往。岂料卿乃可人,不负美意,无人打理,竟能岁岁盛开,且风姿不俗,总于阳光斑驳,细雨飘飞处,洋溢无数温馨。
朋友的母亲也养兰,皆名品,兰之贵族,什么新品梅,白雪素荷等,不仅名字好听,配上紫砂、素陶,一些线条高挑典雅古朴的花盆,越发衬其清幽。其母是大家闺秀,受过良好教育,一生娴静,会侍弄,也懂爱,知道生命于生命间的呵护与感动。经手之物雅致,染有自身情韵,那些兰也备受宠爱。母亲过生,他们也会备上几盆欣然奉上,这样带有生命体征清香无比的礼物,自是强于那些金银器皿绫罗之类。生命无声传递中,岁月也趋成平缓之河,亦算人世情愿,因果返复,母亲秉性人品的一种宁静回馈。故饱经沧桑80多岁的老母,虽历尽人生波折,舀墨走笔时,尚能裹有阵阵兰香。
二
花草本是自然之物,属生命常态。而兰,禀性奇特,介于花、草之间。是花,无花之隆重,亦草,却比草妩媚,且秉承其坚韧不拔的个性。又是人与自然之媒介,精神气息的贯通者。至于先有花还是先有人不得而知,依圣经所言,花草先至,人类后衍。花本天然,于深山旷谷,各有烂漫,是世人慕其清宁,引庭至院,栽种养植。在饮茗邀月,尺牍劳繁,打理朴素人生时多份相伴。也往往以花喻人,予以高义,成为自身精神的某种寄托。但世之男女,能当得起兰的并不多,兰疏落,有自身清幽,态生自然,人前背后均能保持自身涵养,无浅薄之想,华耀之态。也非囿于今人高调低调之说,高调者,低调者,皆通往一条道路,古井深月少之又少,如无自身精神之光,终将幻灭。人为刻意之事,本也做作,也必将淹没在时光淙淙的流水声中。
明星绯闻爆出后,不讨厌那个男的,也不讨厌那个女的,不喜欢的是那些站在道德高地,擂鼓助威的人。大有标榜洗白自己之嫌。凡尘俗世,各有诱惑,明星尤甚,世法公平,均会为自身成长买单。是非底里不在你我射程之内,即便黑白分明,也得抬高那么一点。于别人是放生,于己是修行。所以不喜太左,自己沾泥带垢,尚要激动,如若真有个风吹草动,便是那个蠢蠢欲动,随众踏上一脚之人。于朋友不说雪夜提灯,陪护一程,也许连缝隙的光亮都看不到。
昨天看到一些人在那讨论文学式微,顺便说几句。文学即人学,于个人叫码字,如果非得上至一定高度,那就不能是少数人的菜谱,得有大众健康之光亮,照至百姓脚下,才是使命。没有朴素的心态,平视的目光,暖肺贴心的表达,都白扯。也绝非题材的接地气和技巧的造作运用。《红楼梦》走下神坛那天,便是它伟大的`开始。皮毛和精髓本不重要,作者身为贵族,却有颗怀众的心,这才是可贵之处。
红楼第63回,宝玉过生,怡红院群芳开夜宴,占花名。宝钗独得花魁掣得牡丹,探春杏花,李纨老梅,湘云海棠,黛玉芙蓉,袭人桃花,麝月荼蘼。无兰花,以兰之珍贵,曹侯并不轻易与人。宝钗世故,探春好强,黛玉娇弱,袭人麝月一心向上不在此列,所以曹侯把兰予了妙玉。“才华馥比仙,气质美如兰。”是妙玉的定评。梅是她的代表物不假,兰也是她的对应物,梅兰竹菊花种四君子,她独占前二,可见作者对其珍爱。所以一个我行我素,不顾及别人眼光的人;一个有洁癖,生命力旺盛的人,内心自由的人。她的结局绝不会是高鹗截补的后40回所描绘的那样。人生旷达,义字最重,热闹不是情义,患难才见真知。
岁末乱弹,就此打住。时光一去,不复再来,风吹小字,谢谢阅读。祝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