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斌男
我是一个念旧、怀旧、重感情的人,我总是被一些事关亲情、友情的事情所困扰。比如说吧，人的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但是我却常常感到迷惘，想到一个个那么熟悉、亲切的人一眨眼间就老了，休了，有些人甚至一下不见了，我就感到揪心的难过。
盛爹老俩口，就是我怀念不已的人。参加高考那年的最后一个学期，我跟一个同学租了学校大门外盛爹家的一间房住。这是一栋两层的楼房，老夫妻两个都有近70岁，跟小儿子夫妇一起住。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有一栋私人楼房，是很不错的了。据说，建房的钱基本上是盛爹摆烟摊攒下的，还是欠了不少债。盛爹看房子太大，空着也可惜，就把一个房间租给我们，好增加一些收入，早日还清债务。老两口个头都不高。盛爹满脸胡须，身板比较硬朗，在屋旁开垦了几块菜地，白天还要步行两三公里到县城大街上去摆烟摊，老奶奶身体不大好，说话总是有气无力。不过由于儿子媳妇比较忙，家里的事情还得她来忙。
一开始，说好是我们每人每月付房租20元钱(或是一个学期总***20元，我记不太清楚了)，但到后来，我俩却一分钱都没有付。说起来，愧疚难当。我和同学当时都是背债读书，每个星期的菜钱都要等着母鸡下蛋，而多数情况下是用两个玻璃罐头瓶在家里装够一个星期的菜带去，一般是一瓶新鲜蔬菜，可以在星期一、星期二吃，一瓶咸菜，就从星期期一二吃到星期六。天气太热的时候，星期三就要辛苦一趟，回家拿一次菜。说是说每个月付20块，但我们一时又去哪里弄那20块哦。好在大家是熟人介绍的，到月末时，只有不好意思地说：盛爹，我们家里现在没有钱，房租想等迟一些卖了稻子再给你。
在他们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发现老两口非常慈祥、善良，他儿子待我们也非常客气，一家人常常夸奖我们两个是真正求学的孩子。所以每当我们说起房租的事，他们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说不就几十块钱吗，不要紧的，你们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就行了；你们要是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你就是给钱，我也不让你们住哦。
盛爹每天到县城中心街道摆烟推， 中午不休息，很晚才回到家里，还要弄弄菜地。每次看到我们为房租的事为难，他总是大声说，你这孩子不要想那么多，看到你们好好读书，我就高兴了。
一晃眼，到了高考前炎热的夏季。白天，我们在教室里上课，倒没有感觉到多热。但是一到中午和晚上睡觉就热得受不了。有一天清早起来，天气晴朗无云，我们看到盛爹没有去摆烟推。从老两口的不时交谈中，好象盛爹要回他们老家。我们知道，盛爹的老家在县下面的一个镇上，离这里有20多里路。当时我们也觉得奇怪，盛爹的烟摊生意很好，他是一刻都不肯休息的，就连下大雨也不例外。今天那么好的天气，却要回老家，难道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办吗？我们只是想，不便开口问。
下午没有课，我就跟同学一起上街买一份复习资料。当我们冒着烈日在公路上走了一里多路时，我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盛爹戴着一顶大草帽，光着上身，肩上扛着一台落地电风扇，白晃晃的阳光下，艰难的向我们走来。我们赶紧跑了过去说，盛爹，这么大热天，您从哪里扛来的风扇啊?盛爹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而是喘着气问我们为何不上课，他以为我俩是逃课。
当得知我们没有课时，才告诉我们说，看到我们房间太热，他今天回老家将这台电风扇扛来给我两个用。为了省两块钱的路费，他来回都是走路。我们真是不知如何表达当时内心的感受。盛爹却说：没有什么的，只要你们考上大学就好。他理解穷人家孩子读书的艰辛。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到，一个人只有好好学习，努力工作，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和厚爱。
高考揭榜，我考取了全国重点的武汉大学。我考取大学后，老人不仅没有要房租，还送钱给我，支持我的学业。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读大学时我常常想：等以后工作后，一定好好报答盛爹一家。我在盛爹面前也做过这样的表露。每次盛爹总是说，我们不图你什么，只要你好好学习，有出息，我们就高兴！后来，盛爹家里也住过好多届毕业生，每当有学生住时，他总是举我们为例，以我们自豪，要求那些学生向我们学习。
或许真如人常说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学毕业后，我虽然来到了沿海城市，但由于种种原因，我总是没能给老人们什么报答。虽然我也让我家人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去看看老人，尽尽孝心。我总是在心里安慰自己说，等以后吧，等等以后吧。只要有心，我总会报答他们的。然而，我等来的却是盛爹去世的消息，而这个消息还是老人去世一段时间后我オ知道的。盛爹的家人遵照老人的遗愿没有立即通知我们。
去年春节，我们专门去探望老奶奶。老奶奶看到我们非常高兴。我们在一起吃饭、照相，回忆盛爹。老奶奶说，如果盛爹还在，看到这样的场面该有多么高兴啊！说得我们大家心里一揪一揪地痛。没想到这竟然也是跟老奶奶的诀别。我们回来后不久，老奶奶也驾鹤西去。
现在，每当我静下心来，回首往事，眼前仿佛看见两位老人的音容相貌，总回想起公路上盛爹扛着电风扇挥汗挪步的一幕。因而我也就常常告诫自己，惟有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工作，才能对得起那些象盛爹一样关心和爱护我的人们。
我心中那台永不停息的电风扇哦，你是我人生的参照物，你将永远激励我前进。
原载于公众号 珞珈周书生
（已授权 著作权属原作者 作者系广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