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散文网 - 优美散文 - 国税内控散文

国税内控散文

拾麦子,拾柴禾,拾大粪,拾煤渣……曾几何时,这些被今人视为“拾荒”的行为,一直贯穿于少时的生活,伴随着我的成长,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回首数十年前的那个“拾”字,留给我的有艰辛与无奈,也有成就与自豪。

一、拾麦子

拾麦子也称拾麦穗,是人们最为熟悉的农村生活场景,曾被许多文人墨客描绘得美好无比。但在我的童年经历中,拾麦子确实是农家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却是与贫困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我小时候还是人民公社时代。那时每年的麦收前后,大队、生产队干部最费脑筋的,就是如何处理好国家、集体和社员三者利益之间的关系。那时,生产队每年上交的公粮数量基本上是固定的,碰到丰产年也不会增加多少交粮任务,歉收时也不会减免多少公粮。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年景不好麦子减产,受影响最大的便是社员的口粮。虽然社员们都能理解国家的难处,明白交公粮纳国税乃天经地义,更清楚国家收的每一斤粮食都安排好了用途,因而支持生产队交足公粮,但各家各户的困境毕竟也是无法回避的。那时像我们生产队,一般年景下每人平均可以分到五、六十斤麦子,应付过年过节和接待客人没有问题,社员们也就基本上满足了。但若遇到麦子收成不好,每人只能分到一、二十斤,甚至十斤上下的年份也有,连过年过节都不够用,更不用说应付招待客人和家人过生日等日常需要了。于是,拾麦子的重要性便体现出来。

每年的拾麦子,前后一***三遍。

第一遍是小学生来拾的,这由生产队组织,拾来的麦子一律交给生产队。生产队之所以组织学生拾麦子,主要是由于大人忙于割麦没有时间。那时拾麦子是收麦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生产队只有组织学生拾过麦子,才算达到了“颗粒归仓”的要求。我上小学和初中时,每年都要参加生产队组织的拾麦活动,冒着酷暑跟在割麦的大人后面,弯着腰不停地捡,然后捆好背到生产队的大场院里,过秤登记重量。拾麦子除了能为家里挣点工分外,有时还会额外奖励一支铅笔或一块橡皮擦。很多文人笔下的拾麦穗,描述的多是学生拾麦子的情景。小学生拾麦子马虎潦草,不会把地里的麦子都拾干净。

第二遍拾麦子是悄悄进行的。麦收期间一到夜里,白天刚割完麦子的田里,便挤满了拾麦子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对此,生产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派人看好还没有割完的麦子。社员之间也是心照不宣,相互视而不见,各自只顾低头拾麦子。当然,大家都知道拾麦子的规矩:一是只能在晚上进行,白天是绝对不允许的;二是只能拾本生产队麦田的麦子,不能到其它生产队田里去,否则与偷无异;三是不能带镰刀等工具,避免偷割还没有收完的麦子。记得从五、六岁起,我就经常半夜里被母亲从炕上叫起来,到地里去拾麦子。因为天是黑的,拾麦子的人又多,大家只能凭着感觉在地里用手划拉。我和母亲显然都不是拾麦子的高手,经常是忙活了大半夜,也只能拾到一小捆,能打个二、三斤麦子就不错了。但对于当时的家庭来说,这个收获已是非常诱人了。当然,夜里拾麦子是给勤奋者提供的机会,不愿起早摸黑受苦受累的人得不到这份收获,并且谁也怪不得。

第三次拾麦子是在铲麦茬时。麦子割完后,地里的麦茬要分给各家各户,用于当作烧火的柴禾。待生产队通过抓阄确定各家的垄数和具体位置后,大伙儿并不急于铲麦茬,而是顺着麦垄往前走,先拾地里的麦子。这时地里的麦穗虽然已经不多,但仍然可以拾到一些。更重要的是,这次拾麦子是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各家各户家里的麦子也就有了存在的理由,可以公开地晒在院子里了。

对于辛辛苦苦种植麦子的农人来说,拾麦子也算是一种补偿,虽然今天看起来有些无奈和难以启齿。我从懂事起,记得家里每年至少可以拾到三、四十斤麦子,有时甚至比生产队分得还要多。其实不管是歉收时的雪中送炭也好,丰产时的锦上添花也好,拾麦子对农家生活都非常重要,不容忽视。

二、拾柴禾

“开门七件事”,柴被放在第一位,说明了柴禾对家庭生活中的重要性,数十年前的农村家庭更是如此。对那时的农家来说,柴禾与粮食一样,是一天也不可缺少的。在我小时候,农村很少煤炭供应,农家烧火做饭用的都是柴草,老家称之为“柴禾”。而“柴禾”中大部分为各家各户自己动手捡来的。因此,“拾柴禾”便成了农家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没有经历过当年农村生活的人很难想象,农田里到处都是庄稼,而庄稼秸秆都是可以燃烧的.,农家竟然缺少柴禾。其实当时的情况是:生产队的庄稼主要是小麦、玉米、高粱和番薯,其中麦秸和秫秸(高粱秆)是盖房子的材料,或用或卖,舍不得烧火用;玉米秸被生产队全部留下饲养牲口;番薯藤和叶子要用来喂猪,甚至人有时也要吃。这样一来,庄稼地里能用于烧火做饭的,就只剩下麦茬、玉米茬、高粱茬等农作物的根部,远远满足不了农家全年烧火的需要。在这种情况下,各家各户只能向荒野要柴草。于是,“拾柴禾”便成为一年当中从不间断的事,无时无刻不放在农家的心头,无时无刻不成为农人的行动。

记得小时候,母亲只要一有空闲,都要到田野割草、拔草,晒干后当柴禾。遇到星期天,我也会扛着锄头,到路边或荒野铲、拔野草。父亲母亲每次从农田干完活回家,双手都不会空着,总是抱着或背着一大捆青草,细嫩的扔给家畜,粗老的放在院里晒着。那时的夏天,向来被老家称为“苦夏”,不仅粮食青黄不接,柴草也极度缺乏,因为上年积攒的柴禾已所剩无几,新的柴禾又供应不上,经常是割来的青草或刨来的麦茬还没有完全晒干,就被送进了灶堂。如今人们都怀念往昔乡村的袅袅炊烟,将此描绘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些炊烟很多是由没有干透的柴草产生的,因为干柴、干草是很少产生浓烟的。

拾柴禾的最好季节是深秋。秋后由于没有了农活,拾柴禾便成为各家妇女、孩子的重要任务,一直延续到大雪封地为止。那时每家都有几个大花篓和竹筢子,其主要功能就是搂柴禾。深秋的路边或荒野,远远看上去光秃秃的,似乎一片荒凉,其实还有许多碎草杂叶。记得那时每天放学后一放下书包,我就扛着竹筢,背着大花篓,到村西那片荒野去搂柴禾。随着筢齿如手指般在地面上不停地划过,搂出的碎草便越积越多,一会儿便是一小堆。等到天黑时,花篓已被装得满满的,可以够家里二、三天做饭用。这时的柴草已基本上是干的,稍微晒一晒,就可以放上柴禾垛了。

除了搂草,还有一种拾柴禾的方式便是捡“茬子”。“茬子”是老家对农作物根部的统称,易燃耐烧,是烧火做饭的好材料。秋收后,种植玉米、高粱、棉花的农田,都会有一些农作物的根残留在地里。我经常扛着镢头,到地里刨、翻,一个上午也可以捡到半篓子。如果农田里不多了,还可以到荒野去,刨酸枣、野枸杞等植物的根,一样可以当柴烧。总之,那时只要人勤奋,农村的田野中和荒野上,总能找到烧火用的东西。我常想,农家一年到头都有柴禾可捡,完全是大自然的仁慈与慷慨,对此人类应该感谢与敬畏!

三、拾大粪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我小时候,化肥还很少被使用,庄稼生长只能靠农家的有机肥。其实农家肥分为两类,一类是人和动物的粪便,老家统称为“大粪”;另一类是沤的肥料和植物绿肥,被称为“小粪”。农家拾粪,拾的便是大粪。

那时候,各家各户都有一个专门用于拾粪的篮子和粪钗子,男人出门时一般都会随身携带,遇到粪便随见随捡,绝不放过。我从十多岁起,就开始背着粪篮子到处去拾大粪。拾粪其实是有规矩的,那就是地里的粪便是不能捡的,不管是生产队的地,还是各家各户的自留地。因此,捡粪的场所其实就是道路和荒野。道路上的粪便主要是大牲口的,因为那时马车、驴车还是主要运输工具。耕田也主要靠牛,马、骡、牛、驴都会把粪便拉在路上,而且一拉就是一堆或一串,是拾粪人最喜欢遇见的。荒野上的粪便则主要是狗粪,那时几乎各家各户都养狗,孩子们喜欢带狗到荒野上玩耍,自然会留下粪便。

其实拾大粪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村里就那么几条路和几块荒野,拾粪的人却很多。我记得第一次背着篮子去拾粪时,村里村外转了小半天,竟然一无所获,为了避免回家时粪篮子空空被家人取笑,只好自产自捡了一次,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时间一长,我便慢慢找到了拾粪的诀窍,知道在什么时间、什么路段、什么地方收获最大。说起来,拾粪最重要的自然是赶早抢先,只是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那就看谁起得更早了。有一年的冬天,我每天鸡叫头遍便起床,背着篮子到村外荒野去拾粪。由于起得太早,每天拾粪回来,我还可以钻进被窝里再睡上一觉。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把家里养的狗“小黑”带在身边。冬天的凌晨,村里、村外都一片寂静,连虫子的叫声也没有,只有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雪,把天地间映照得白茫茫的。在白色的雪野中,如果哪个地方出现一个小黑点,十有八九便是狗拉的粪便,很容易找到。冬天拾粪不但不容易弄脏篮子,而且也不会觉得熏人,让我感到是拾粪的最好时节。那个冬天,我每天凌晨都早早起来,一天大致能捡到二、三斤大粪,一个冬季下来,拾来的大粪攒了大大的一堆,为自留地和家里的小菜园准备了充足的肥料,感到特别有成就感。当时的那种感觉,没有在农村经历过穷苦日子的人,是绝对体会不到的。至今我都不明白,自己当时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干劲!

说到捡粪,我始终忘不了一个有趣的经历。我上联中(初中)时,学校有一块小农田,每年种植小麦和玉米,用来添补学校的部分费用。为了保证庄稼有足够的肥料,有一次,学校通知全体学生,利用“学农”的一天时间,分头去拾粪,每人交五斤大粪。学校校长还告诉大家,他于几天前亲自做过试验,一个上午就能拾到十多斤大粪,说明这项任务不难完成。可是到了拾粪的这天,当二百多个学生背着篮子一起寻找时,路上哪里还有多少粪可捡!学生们没有办法,只好到自家的茅坑里去掏,因为谁也不愿意完不成任务。通过这件事,很多家长都笑言校长是个十足的书呆子,只会算数,不懂算账。

记得有一次我跟随一位邻居掏大粪时,他说了一句发人深省的话:“在所有的臭里面,大粪的臭是最受欢迎的。”此话虽然有些粗俗,但却蕴含辩证法,让我牢牢记住。我认为所有出身农家的人,尤其是像我这样拾过大粪的人,不难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四、拾煤渣

我小时候冬天特别冷,家里一般都要在春节前后生炉子,虽然时间只有一个多月,但积攒一年的煤票仍然不够用。没有办法,我和母亲只好去拾煤渣。

那时我们公社驻地建有一个很大的砖瓦厂,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的煤渣,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在刚清理出的煤渣中,经常夹杂着少量没有烧透的煤核,因而吸引了很多人前来拾取。冬天家里没有活时,母亲便和我带上两把铲子,挎着筐子,到五公里外的砖瓦厂去捡煤渣。为了避免去晚了捡不到,母亲和我一大早就出门,一路上冒着刺骨的寒风,甚至踏着路上的积雪。那些煤渣由于刚从砖窑里清理出来不久,还很烫手,但捡煤渣的人都不管不顾,谁都不会等到凉了再捡。拾煤渣时,母亲似乎不怕烫,衣袖高高地挽起,用铲子在煤渣堆里飞快地翻动,挑拣那些尚未烧透的煤核。我则怕烫手,只能用铲子翻、用铲子捡,速度远远落后于母亲。

拾煤渣的经历,让我充分体验了生活的不易:为了确保寒冷的严冬中有一个温暖的家,母亲付出了多少艰辛!同时,我也曾为自己拾过煤渣感到自豪。那时,人人都对《红灯记》中“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段唱腔耳熟能详,我也会哼上几句,觉得拾煤渣似乎能与英雄人物联系在一起,也是穷人的孩子长大当家的重要标志。如今,我只要一看到煤渣,就会想到幼时的经历与心路。

除了拾煤渣,我小时候另外一个经历便是拾煤块。我们村庄距离胶济铁路只有四公里,那时铁路上的火车主要运输货物,而且以运煤的车皮为主,时常有煤块从火车上震落下来。有时星期天不需要干农活时,我就拿着一个小袋子,顺着铁路去拾路边的煤块。如果碰到运气好的话,一天可以拾到三、五斤,当然只捡到几小块的时候也有。拾煤块需要运气,更需要多走路。记得有一天我只顾顺着铁路往前走,忘记了及时返回,结果天黑了还没有回到公社所在地火车站。幸亏那个地段就在我读书的中学附近,我才没有迷路,但赶到家时已经很晚,全家人都在为我担心。其实,那时国家供应的煤炭价格非常便宜,一公斤只要三分钱,只是每人每季度只有五公斤煤票,远远满足不了冬天生炉子的需要。我拾到的那些煤块,虽然从价格上看微不足道,但却都是好煤,多多少少添补了家中生炉子的需要,也有一种成就感。

后来,村庄旁边建起了一座煤矿,每天公路上拉煤的汽车川流不息,常有煤炭散落在路上或路边的沟中。每天放学时看到,我都会顺便捡起装进口袋,从来不会熟视无睹。有一次,一段公路因为改道,原有的沥青路面被铲到了沟里。我看到这些沥青黑得像煤炭,灵机一动便拿了一块到家里试烧,发现虽然油烟大,火势却很旺,完全可以用来做饭。于是,我赶紧用独轮车运了一车回家,专门用于蒸干粮,结果把锅台都熏得又黑又亮。

细想起来,那时在农村“拾”过的东西还有很多。听老人们讲,老家捡东西之所以不叫“捡”,而叫“拾”,一来为了避免与“拣”字混淆,防止说不清楚、听不明白;二是为了避开“减”字的谐音,因为庄户人家从来都忌讳那个“减”字。那些年,农家生活方方面面都离不开那个“拾”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拾”,农家的日子就过不好,甚至过不下去。近些年随着生活水准的提升,自己和家人都不必再像过去那样拾东西过日子了,但由此养成的勤俭节约观念和习惯却已牢牢扎根。如今每当在城乡看到那些辛苦的拾荒者,我都对他们怀有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