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见你自己,你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影子。这是泰戈尔诗集中的一句,说实话,我不懂它的意思。只是有些浮想联翩,像是进入了柏拉图所说的那个只能盯着自己影子的山洞。要是不能够解下捆缚在身的镣铐,那么世界又与我何干?我眼前的自己的影子就是一切,也就是整个世界。
这是悖论吗?不,它就是那么实实在在的。
记得很小的时候,瘦弱的手喜欢去绑着蚂蚱,瞧它蹦跶;等大了些年纪,手臂更有力了,便喜欢去抓一只鸟,瞧着它,直到它随着窜入云霄的渴望过于强烈,而失去了那纤细的一足,那干瘪瘪的一足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在你手上;再后来,成年了,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你去嬉戏了。可是有些时刻,在独自一人的时刻,发现自己的手臂并非没有从弱小事物那儿索取乐趣的欲望了,而是——倏然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捆缚了。多么可怕的现实!
今天,我的任务被分配下来,要写一篇《鸟儿,飞吧》的散文,关于自由。事实上我更愿意阐述另一个主题,但我不能够。这事情就是那么在发生:我不自由地去阐述一篇关于自由的散文。一个悖论就那么产生了,可它就是那么实实在在的。
要是我没有记错,鸟儿本来就是在天空飞的。可为什么还有人要去阐述它的天性?也许我压根是弄错了。鸟儿是长在土里的。一开始是这样的。只是有一天有人,用手将它托上了云霄;或者是另一个可能,它连根拔起,伤筋动骨,飞了出去,即使不得不失去了根茎(还是一足,我弄不清楚),——反正它是活不了了。
除了这些,我还记得一只从孵化开始就呆在鸽子笼的鸽子。那是我父亲养的。某个冬天,他将鸽子笼打开,像牧羊人那样等着鸽子在黄昏中盘旋几圈又回到笼子中。可是鸽子哆哆嗦嗦,连笼子边缘都不愿意靠近。现在我大概知道了,它习惯了那个鸽子笼,也就习惯了鸽子笼中那个自己的影子。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不,不是的。几个星期后,在我父亲的眼中,它们第一次飞了起来,而且再也没有落下了。现在我面对这篇《飞吧》的主题,感到焦头烂额。因为我不知如何阐述自己的天性,不知如何先把自己的天性束缚起来,再解下镣铐,让它飞吧。这是个悖论,但却又实实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