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历来是全家团聚的节日,而且也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传统佳节。一到过年,什么东西都可以放下,什么事情都可以推到年后再说,民间也就有一句俗语,叫做“叫花子都要过年”。呆在城里过年,由于只有七天假期,因此总感觉年过得匆忙,过得好快。还有几次过年怕麻烦,干脆把年夜饭和庚饭都放到酒店里去吃。人虽然轻松了,但我感觉那年味也变得越来越淡,似乎没有小时候,老家那个小山村里过年时的味道。
我的老家位于雪峰山脉腹地,四周群山怀抱,一条清澈的溪水绕村而过,一百多户人家聚居在山脚下的空坪里。山青水秀,民风淳朴,是一个典型的湘西小山村。记得小时候,在老家,一进入农历十二月,天气就开始变冷,冰雪也会隔三差五的光临山村。雪也像急着赶来过年一样,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把整个山村打扮得白皑皑一片,只是那一缕缕炊烟从烟窗飘出,才感觉到寂静的山村几许人间烟火的暖。而老家的年味也随着纷飞的雪花而渐渐地落到山村里的各个角落,似乎不下几场雪,就不像过年的样子。
山村里过年是从村民早上杀年猪时猪的嚎叫声开始的,那一声声“奥嗷”“奥嗷”的吼叫,揭开了老家过年的帷幕。一进入农历十二月份,村民就可以随时宰杀年猪。那个年代,每家每户都会喂养几头猪,平常也可以卖掉,但无论如何,都会留一头猪用来过年。杀年猪,还要请会算日子的先生算一下,看哪些日子是可以杀,哪些日子又是不可以杀。而讲客气一点的人家,杀猪的当天在喊血汤饭的时候,会请先生来吃。
喊血汤饭,一般是请一个大家族里成了家的男性成员,或者近邻关系好,有人情往来的男户主,在杀年猪那天的早上来家里来吃饭。因主要是请大家来吃添加了香叶,猪肺和菇朵油的猪血汤而叫血汤饭。当然,喊血汤饭的主人家,还会做一些其它的自己拿手的菜,十多个碗,主要是以新鲜的猪肉为主,可以说是典型的猪全宴。而主人家的小孩一般要等客人吃完了,才另外单独炒一些,或者把客人吃剩了的热一下,再上桌吃饭,因此有些小孩会有意见,胆子大一点的就会埋怨大人,把好的都给别人吃,自己就吃他们剩下的。
其实,喊血汤饭是山村里祖辈流传下来的规矩,也是一年到头,到过年了,联络家族感情的一种方法。在别人眼里,感觉到这个家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家里杀了年猪,那么也可以说是开始过年。猪肠子可以用来做灌粑,灌粑的做法是,把新鲜猪血跟糯米和匀,灌到猪肠子里面,两头用线扎紧,挂到房里的梁上,放到大年三十就可以蒸来吃。猪板油和水油就用来熬猪油,熬好的猪油放到坛子里冷却以后,用盖子盖严实,可以放上一年不坏。在留一些肉用来吃新鲜的后,剩余的猪肉就用来腌制风吹肉和腊肉。
那时候,杀的年猪都是两百斤以上,甚至有三百多斤重的,都是喂了一年以上的,肥肉厚而且肉味香,到现在是很难找得到。把腌好的肉从王桶里取出来,有些就挂到灶火上熏,熏过几个月;有些就挂到房里的梁上做风吹肉。看到屋里到处挂的肉,就感觉到了浓浓的过年的味道。
杀完年猪过后,就要准备冲年糍粑和打年豆腐。不论谁家里冲年糍粑,四邻的乡亲都会不请自来帮忙。糯米是头天晚上就浸泡好,第二天早上,天还不亮,主人家就会起来烧灶火蒸糯米,劈柴火和水瓢舀水的声音唤醒了睡梦里的山村。
那些约好的乡邻,都会陆陆续续赶来帮忙,有帮忙舞粑锤冲粑的,有帮忙挤粑的,还有看热闹的,男女老少都有,是真真异常的热闹。那个时候,没有电灯,还是用煤油灯,灶屋点一盏,堂屋点两盏,屋里就显得亮堂堂的。粑锤是用很粗的油茶木做的,粑坎是岩匠师傅用一整块火砂岩打制的,重达一百多斤,村里几乎每家都有一个。
当蒸好的糯米饭用米簸箕撮到粑坎里,整个屋子里就飘满了浓浓的糯米饭香。这时主人就会客气地喊大家吃糯米饭,大家也都会抓一团吃,尝一个新鲜。冲年糍粑也是衡量一个男人强不强壮的标准,一个人要是能够连续冲几坎糍粑,那在乡里就算是一个标准的男子汉。一般家里都会冲上十几坎粑,几百个糍粑,一个上午就冲完。糍粑的年味也是最浓的,村民在平常日子都不会冲,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冲,所以村民习惯把糍粑叫年糍粑。
冲完年糍粑,就到年关头了。村民就开始打年豆腐,干鱼塘和做甜酒,在大年三十前几个赶场的日子,还会去买一些糖,瓜子,花生和鞭炮。那个时候,老家冬天也没有什么新鲜水果,桔子少,更不用说苹果。桔子一般是城里的亲戚来拜年的时候,做为礼物带来。有时候,收到的桔子又会做为回礼,或者用作拜年的礼物去走亲戚,因而会出现做为拜年礼物的桔子,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来的主人家里。就是在这转来转去中,感觉到不一般的年味,感觉到那浓浓的亲情。
村民忙了大半个月,终于把年货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年二十九,全家又都会忙起来,大人会吩咐小孩,把家里的卫生里里外外彻底地打扫一遍,把春联和年画贴好;大人们则把晚上炆年锅和年三十早上的庚饭菜洗好,有腊猪脑壳,腊猪尾巴和猪脚,小菜有青叶子菜,萝卜等,当然鱼和鸡也是不可少的。最后,是擦邋遢,全家老老少少,都得洗个澡,象征着把过去一年的晦气都洗掉,期盼全家新年新气象,新年有好运。
当灶屋里飘出年锅的香味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大人会把炆得熟透了的腊猪头,尾巴,耳朵和猪脚,拿一部分放到砧板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端来给大家吃,这叫做吃年锅。年锅味香,瘦肉熏的`红红的,肥肉熏的透亮,咬在嘴里粘得粘口,腊肉香满屋,那个时候,只有吃了年锅,才会去上床睡觉,这也是山里面过年特有的习俗。
大年三十的凌晨,第一声大鞭炮惊醒沉寂的山村,只要有人放第一响,其它人就会象比赛似得赶着放。随着“嘭”“嘭”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鸣放,家家户户都好像比赛似的赶做庚饭,谁家也不愿意落在后面,因为吃得越早,那么这家在新的一年里就会财旺,万事顺利。做好庚饭以后,就会在堂屋门口放一挂长千子连鞭炮,放完鞭炮,再在八仙桌上,摆几副碗筷,几只酒杯,敬敬祖宗,之后,一家人就开始吃庚饭。
庚饭主要是头天晚上炆好的年锅,其它还要炒点青菜,鱼和猪肠子做的灌粑,鸡汤里要放点粉丝,寓意“四季长青”“年年有余”和“常吃常有”。吃完庚饭,大人就会吩咐小孩,拿点饭,去给自己家的果树喂庚饭,拿一把砍柴刀,往树上砍两个口子,把庚饭放进去,老一辈人说,果树吃饱了,就会在新的一年里结出丰硕的果实,那么全家的日子也就会过得红红火火。给果树喂完庚饭之后,大人还会吩咐读书的小孩去看一会儿书。老家有个习俗,说读书人在吃完庚饭后,接着去看一下书,记性就会变好,在新的一年里成绩也就会越来越好。
记得那时候,迎新年不是大年三十晚上十二点,而是初一早晨的五点钟左右。迎新年的早饭,也象吃庚饭一样,各家各户都争着赶早,并且还得赶在天亮以前吃好早饭。迎新年的鞭炮炸得山村天摇地动,谁家鞭炮放得多,放得时间长,就说明谁家的年过得大,过得旺,也预示着这家在新的一年里,家旺,人旺,运气旺。
初一早上,家里的人都会换上新衣服,吃过早饭,休息一会儿,天大亮后,小孩子就会去乡邻拜年。无论是否有亲戚关系,还是那些孤寡老人的家里,小孩子都会进去拜年,送上吉祥祝福,高喊“拜年!”“给您家拜年咯”,乡邻看到有人来拜年,都很高兴,会拿出一些糖果瓜子塞到小孩的口袋里。这温馨的场景,在今天这个人情味渐渐淡漠的年代,也许很难碰到了。
初一是分了家的崽给父母亲拜年,初二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拜年,初三是外甥给舅舅拜年,等这些年都拜完后,山村里不出五户的大家族就开始轮着请客喝酒,这在老家又叫正月喊饭。正月喊饭的对象是各家的男主人包括父亲和祖父,回娘家拜年的女儿女婿和家族在外工作而又回老家过年的人。堂屋里摆上几张八仙桌,每桌都是十八个菜,味美,色鲜,原汁乡味。位子排座很有讲究,辈分,年龄和威望都是参考依据。
就是你可以坐上席,也还得礼让其他人几次,最后在大家的几次恳请下,你才能坐上去。当然,每到一家,客人都会带两包糖,两瓶酒和四个或八个桔子,那个时候桔子是真的香,剥一个桔子,几个人分着吃,桔香也是一种难忘的年味。正月喊饭,没有醉眼迷蒙,没有红灯绿酒,只有那纯朴的亲情,浓浓的年味。
年是越过越浓,出了大年初五,就要开始舞小山村特有的雪峰断颈龙灯。一支龙灯队,一般由一串雪峰断颈龙灯,各种各样的故事灯,乐队,报信的铁铳和大铜锣等组成,稍微大一点的龙灯队,还有蚌壳灯和舞狮子,刘海戏金蟾等表演。
一支龙灯在本村开灯以后,就会到邻村去舞。每到一个村,村里的人就像迎接亲人一样热情。龙灯会进到每家的堂屋里,给主人家送上龙的祝福,新年的吉祥。主人家为表示感谢,会给龙灯队敬烟,甜酒和年糍粑。舞完之后,龙灯队员和提故事灯的小孩子就会被村民请到家里宵夜,不要人安排,你家喊几个,他家喊几个,到后面有些家庭请不到人,还会怨自己不麻利。
夜宵也很丰盛,不亚于一桌酒席,只是酒是山里人过年爱喝的甜酒,大块腊肉,大块鱼,大块的酸萝卜,大碗的甜酒,彰显出山村里粗狂的年味。
正月十五,在山村里,不叫元宵节,不吃元宵,而叫送年菩萨。到这一天,过年准备的菜也基本上吃得差不多了,来拜早年或者晚年的客人也都走了,晚饭会准备一桌好菜,放一封鞭炮,烧几斤纸钱,敬一下祖宗,吃完饭后,年也就算过完了。而小孩子又会重新开始数着日子,算算什么时候又可以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