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岁。
正是收获薯干的季节,收获薯干先从收获红薯开始。先是割秧,其次出土,最后擦成暑干,置于地上,风吹日晒,干了,收获入仓。如果干了的暑干不及时捡拾,被雨淋了,便会彻底毁掉,不能再食用了。因是阴天,八十多岁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都在地里收获红薯干。
中午时分,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要为大家做饭。那时候家里穷,按工分分粮食,家中人口众多(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另加我们姐妹兄弟5人),而真正的劳力,只有爸爸妈妈。所以,饭锅里总是拮据,一年四季都是玉米面和红薯面搀和着吃。对于白面,几乎是一种奢望。遇着夏秋两季,一些野菜,红薯叶子,芝麻叶子都是可以下锅的。那顿饭的内容物大概忘却,只是少不了玉米面和红薯叶子,外再加些盐。至于如何做成的,已无法考究。只是记得,锅灶下面燃的秸秆和柴禾。不把饭煮糊已是万事大吉了,更不知是否煮熟。后来找了容器,装满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杰作,兴冲冲的送往地里。
出乎意料的是,四个大人居然争先恐后的吃完我做的饭,奶奶还笑着说:“咱平儿做饭真好吃,一定能成为大厨师呢。”尽管不甚理解奶奶的夸奖,可看到奶奶满脸掬起的笑容,我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回到家后,我把我的杰作为弟弟妹妹分盛一碗,也为自己盛上一碗,我还不曾入口,便有弟弟妹妹早把含在嘴里的饭喷出甚至哭将起来,我不知所措,便尝一口,其味难以述说,除了盐的味道,还不曾把面煮熟。可我分明看到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很愉快的吃完了我送去的饭呀!
事情过了很久,我不解,便去问妈妈,那次的饭那么难吃,奶奶为何夸我?妈妈说奶奶告诉她:“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不要轻易指责批评孩子。”
现在想来,我的童年真的是快乐的,虽然我淘气,虽然我的功课不尽人意,可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爸爸妈妈留给我的压力的影子。奶奶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又是我的养奶,既没有血缘关系,又大我70多岁,也不曾生有自己的孩子,而奶奶居然最知道我们的心。居然让我们快乐的度过了一个没有逆反期的童年。而如今俯视自己,却因种种原因,使自己的儿子逆反到厌学甚至痛恨我的程度,我想我该检视我自己了。
后来到了初中,爷爷奶奶已经下世,爸爸妈妈因种不好地,被分到果园做果树培植管理工作。又是一个秋天。一日,爸妈为了赶收已熟的果子,疏于做饭,我是老大,弟妹又小。眼看午饭已过,大家都有些饿。我便重操厨技。看到厨房只有生的蔬菜和杂面饼,于是煮了稀饭,而后炒菜。
先是把炉灶中的火烧的旺旺的,然后放上油锅,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油锅着火了!那火势不断蔓延而且内外夹击,还发出滋滋的响声,我一下子蒙了。弟弟妹妹们个个叫着跑出厨房。我镇静一下,看到灶旁正好有一盛满水的水桶,急中生智,满满一桶水便在倒在油锅和灶台上,那熊熊火苗便也瞬间熄灭,只可惜那灶台,便坍塌如堆泥了,整个厨房的地面被油和水密布。我终于从惊惧中回过神,接着又被另一种情绪--恐惧所替代。火是扑灭了,可意味着中午的饭无法做了,剩下的`便是饿肚子和妈妈生气的面庞了,我忧惧的想着。
然而妈妈并未指责我,只是那次以后,再未让我进过厨房。而对于我,却永远失去做饭的勇气和兴趣,直至结婚,我的厨艺依然停留在煮稀饭上。也许,因了妈妈拒绝让我做饭,这个世界上真的少了一个厨师大家。以至于后来老公和孩子也拒绝吃我做的饭。原因起于我的又一次新作。
一日,在单位一做饭行家同事教我做所谓水煮肉片,于是兴高采烈,买肉买菜,趁老公孩子回家之前便完工,还不过瘾,又炒一茄子,只等两人回来夸奖。想像着他们回家后的情景,我心里美滋滋的,这人呀,要是一高兴,什么都是可人的,就连平时我最讨厌的邻家养的那条癞皮狗,这会隔了窗户,咋看都觉的美不胜收了。
最幸福的时刻就要来到,父子俩前后脚进门,看我满脸漾着的笑容有些奇怪,平日皱着的脸儿突然绽开了,不定受了什么刺激呢?这是后话,老公告诉我的。当我以百分只一百二的热情引他们到餐厅时,老公看到我准备好的饭菜,迟疑片刻,满脸溢着复杂的表情,似是欣喜,又觉迷惑,指着那盘茄子问我:“老婆,这是你的杰作吧!”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瞬息,满脸的表情肌转为僵硬,“炒茄子放酱油了吧,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吧。”“自己慢慢吃吧,妈妈。”儿子学着爸爸的样子,一脸坏笑。我的水煮肉片也被这酱油炒茄子打入十八层地狱。我的做饭的运数,也许已登峰造极。
我的刚才的喜悦心境一下子被窖藏,即气恼又委屈。我终于明白,生活中一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做起来未必容易,比如做饭,其实其中蕴含着许多美学和医学方面的知识,要靠平日里认真观察,亲手实践,甚至还要学一些操作理论,也许才能做出一餐可口的饭菜。我顿悟,无论生活还是工作能力,要靠平时一点一点的积累,方可“于无声处听惊雷”。也真正的理解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真正含义。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做饭是否与天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