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代题记 家园,是朴实的,又是诗意的。它可能使人浑然不觉,也可以让你望眼欲穿。一树桃花,可以照亮你一春的梦想;一泓溪水,可以流放你恒久的乡愁;一块儿时放牧时常坐的石碑,你可以摩挲半天似乎感觉到曾经的体温;一根屋柱,你也可以倚靠良久目送落霞飞远、倦鸟归巢;一径疏篱,一堵短墙,一堆瓦砾,都可以让你看到世事沧桑而浮想联翩,感喟不已。
守望家园有几许辛酸,但更多的是幸福。万新厚就是这样一个坚定的守望者。
一
他的家原本住在美丽富饶的资水岸边一个繁华的小镇――有小南京之称的游家湾。这里曾是南接宝庆,北极汉口的水路枢纽,商贾云集,文运昌隆。有活跃湘中的业余文工团,有国家领导人接见的诗人、剧作家,有大批民间艺术家。万新厚从小就跟在他们屁股背后唱歌、演戏、写字、画画、作文,孕育着艺术的梦。
可就在他高中毕业那年,水库蓄水,淹没了田地,一条轮船将整个村落拖到了洞庭湖平原。那广袤的田畴,浩渺的烟波,当然是美丽的。可六十多岁的母亲水土不服,他只好陪着母亲返回,成了故乡寄居的游子了。没有田地,只要能兑一升米,他样样都干。每干一行,辛酸中寻找乐趣,苦乐中创造艺术。理发,他设计别有风度的西式头;刻章,各种书体崭露头角;制作毛主席语录牌,他用油漆书写隶字:缝纫,他在新娘服饰上设计花纹:泥匠,他在屋檐跺上塑龙雕凤;雕石锁、刻石碑、画像、照相、画扑克……那备尝艰辛的年代,不但将少年万新厚锤炼成傲骨铮铮的男子汉,同时也练就了他十八般武艺。
枯木逢春的时候,他考入了新化师范。久别校园的他,遇上少年书法才人鄢福初,艺趣高涨,两人临书作画,形影不离,如饥似渴地泡在教室里和图书馆。年级书法美术比赛,鄢福初与他分获书法美术第一名。
二
万新厚酷爱的艺术,就如他深爱着的故乡,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站讲台的时候,正逢八十年代文艺复兴。课外,卧室就是艺术创作室。他与福初先生深交往来甚密,切磋琢磨;他参加著名作家安敏先生的文艺创作读书班,创作了一大批小说和散文。他热爱民间艺术,打者赤膊画“功德”,雕菩萨,雕龙头,创作了不少优秀的民间艺术作品。
当乡干部的时候,他的案头总是比别人多一副行当――文房四宝。县里市里开会归来,来不及休息,先润了笔墨记上自己的 心得体会 。下田指导回家,洗了泥脚,便摩挲笔砚字帖,要是妙手偶得,草成一诗一联,就赶紧写成作品,悬挂在墙上,喜不自禁,且容日后慢慢品评好了。要是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同事们乡亲们有个央求,他准叫人高兴而来,满意而归。风传下去,他自然是乡里有名的“秀才”“书家”了――这当然是他应得的荣誉与奖赏。
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万新厚得到了锻炼,更是颖悟了许多。“屋漏痕”“折钗股”不好说,“如锥画沙”倒是尝试过的,少儿时放牧拿树枝在沙滩上画字的感觉,不曾忘记。土生土长的万新厚,又在乡镇工作了二十年,他的感悟自然与乡间事物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在他看来,用尖锄打垄播种,是绝好的中锋行笔,也是线条的锤炼:插秧便是随手写出的楷书,只是更多了些生气;随风摇摆的麦穗,一垄一垄,一行一行,就像是随心所欲灵便优美的行草了;逆水行舟是涩劲的最好注脚;此起彼伏的山歌和劳动号子,便是呼应的诠释了。还有什么技法比这更自然,还有什么章法比这更巧妙的呢?
三
万新厚的精神家园当然是风光旖旎藉蕴深厚的。他作诗属文,心事浩茫连广宇;他调朱弄粉,敢遣春温上笔端;他挥毫泼墨,不要人夸颜色好。他并不是想做杂家,也不是要像那些大师一样诸艺精通出手不凡,而是丰富的生活阅历和倔强的精神品格,使他不得不借题发挥,以特有的个性在这个精神家园里守望着,耕耘着,开拓着。
他的楷书干字文,如果看作是一座房子,那么,它就是把《勤礼碑》的大度做梁栋,《东方朔画赞》的厚重做础石,《多宝塔》的严谨做砖瓦,《李元靖》的率意做窗牖,《麻姑仙坛》的平和做神龛。在我看来,他的颜体大楷有两个明显的特色,一是朴厚,一是沉雄。既可以说是继承了颜真卿书法风格的传统,也可以说初显了他的个性特征。
他的朴厚是他几十年有意形成的。从他的传统功夫到他的审美理想再到他的创作思路,都集中体现在朴厚而无意于精巧。尽管他在外界自然地接受大量的艺术信息,也能够调动运用某些艺术手法与艺术元素,而且他同湖南名流鄢福初、刘广文等师友过从甚密,可喜的是,他既没有随波逐流地跟风,也没有近亲繁殖地效仿,而是较多地注意自身的特点,一边执着于颜体,一边借鉴着魏碑,一边又沉醉于民间书艺。虽然不能说他的书法艺术是原生态的,但可以肯定地说带有明显的民间性和原生态性。应该说这就是他的个性也是他的思悟使然,是难能可贵的。
他的沉雄,当然脱胎于颜体,但又表现不同。我们知道,颜体的沉雄,无论是笔画线条的浑厚沉着,间架结构的宽博大气,整体风格的苍茫雄浑,都是一以贯之的。而万新厚的沉雄,少有颜真卿的豪迈磅礴,而是平正中见顿挫,缜密处有沉雄,在结构与章法处理方面不着意于大开大阖,而用心在扎实工稳略求呼应,很有些像他家乡的梅山黑虎拳――马步低稳,特重桩功,一招一式,蛮悍沉劲,攻中有防,防中有攻,拳不尽力,半打半收,真气内敛,斩截有力,并不潇洒痛快,却是招招实用。
四
万新厚的画,是跟民间画师一起画功德菩萨开始的。起初是依影描摹,照葫芦画瓢,目的只是糊口而已,并无鸿图大志。也正是这简单的初衷,不仅培养了浓厚的兴趣,而且迫使他倍加勤奋,积极思考。
可以肯定地说,万新厚早年的画是几近原生的,是典型民间的,所画花草虫鱼抑或功德菩萨,都只停留在“似”的层面。随着阅历的积累、知识的丰富,尤其是一度颇有成就的文学创作,使他能以作家即一个文人的审美来重新审视和定位。所画即已开始慢慢游离早年作画的躯壳桎梏而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近年的画作,虽然仍保留有民间绘画的造型朴茂鲜活色彩大胆夸张的妙趣,但更多在“写”与“境”
两字上下功夫――较好地完成了胎息民间画向寄情文人画的转变。特别是画鱼,生活体验之深,表现手法之富,令人耳目一新:有的翻江倒海鲲运三千,有的静处江湖心随太极,有的竞跳龙门春潮滚滚,有的游戏风波睥睨一切,好一个鱼龙世界!怪不得姜坤称意之余勉励他不断精进画出更强烈的个性特征。
刚知天命的万新厚,从艺的道路正长,肩头的担子正重。以他的执著与坚韧,以他的善鉴与颖悟,一定能够取得新的成就,他守望的家园也一定会成为理想的乐园。只是我想,他的书画家园建不成雄伟浩大的皇家苑囿,也建不了玲珑剔透的苏州园林。但愿他别建成陕西的窑洞,徽州的牌楼,也别弄成平原的干打垒,湖区的茅草房,而是在大熊山上建一座颇具地方特色的木石小屋,大写着蚩尤精神与峒民蛮气,那就够了。
责任编辑:蒋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