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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李煜的美文

这是李暮《相忘于江湖》中的,很不错。

一樱桃破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樱桃破

李煜,字重光,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个孩子。后世人习惯称他为南唐后主。

本来按照嫡长子袭位的封建传统,李煜并没有做皇帝的可能,况且李煜本人并不是个热衷于政治的人,李煜是一个典型的文人雅士,他喜欢的不过是些琴棋书画,歌赋文章,等等这些儒雅风流的韵事。只想做一个风流倜傥的文人墨客,或者做一名满腹经纶的高人隐士。过着隐逸山水、自由自在的生活。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个极为罕见的杰出文人。史书记载李煜知音律,善词章,工书画。书学柳公权,十得八九。曾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人谓“金错刀”。写大字的时候,他弃笔不用,唯以卷帛书之,上下左右皆如人意,世称“撮襟书”。其画则以翎毛墨竹最为擅长。老于霜皮,烟梢露叶,披离俯仰,宛若古木,自有一派清爽不凡的神韵。他藏书甚富,读书也多。据说,赵匡胤灭了南唐后,从金陵馆阁得书十余万卷,校勘精审,编秩完具。能如此高标准地收藏这么多高质量的图书,实非易事。

李煜还经常劝告臣下多读书:“卿辈从公之暇,莫若为学为文;为学为文,莫若讨论六籍,游先王之道义。不成,不失为古儒也。”劝说官员多读圣贤书,修身治学,本来也属正常。只是最后一句话“不成,不失为古儒也”让我有些意外。李煜是个复杂的人,他对时事政治的理解和普通人们的理解是很不同的。用现在的眼光看来,这些话完全是理想主义色彩的。

因为当时天下的局势正处于一个完全动乱的危险时期。传统的儒家思想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作为一个割据国家的最高领袖,李煜需要具备的雄雄野心和铁血战志,而不是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但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李煜充其量是个聪明的文人,但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政治家,更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军事家。

南唐百年的国运鬼使神差地落在了李煜手中,这本来就是南唐和李煜的双重悲剧。李煜虽然是李 的第六个儿子,可是李煜的哥哥没有一个不是早夭的,等到李煜长大成人的时候,他的四个哥哥都夭折了,他成了事实上的皇次子。他唯一活着的哥哥李弘冀是个极具政治家天赋的人。史载,弘冀为人沉厚寡言,刚毅果断,常州一战,大败吴越兵,以战功被立为太子,参决政事。

如果事情到这里为止,李弘冀当皇帝,李煜当文人,各得其所。那将是南唐的福分。可惜的是,李煜这个人偏偏生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模样。据说,李煜广额丰颊,骈齿,一目重瞳子,这种相貌让李弘冀非常忌恨。重瞳子这个特征在中国历史上绝对火爆,大舜、项羽都是重瞳子。一个是圣人,一个是英雄。重瞳一向被中国人看成是帝王之相。李煜生有重瞳,焉能是等闲之辈?

李煜不得不为自己多出来的这个瞳孔而烦恼。哥哥李弘冀心狠手辣,就因为父亲曾经打算把帝位传给叔叔李景遂,李弘冀就把叔叔毒死了,并且连叔叔的侍者仆从一并诛杀殆尽。对于生有异相的弟弟,李弘冀也是疑心重重。李煜为自身计,竭力躲避政治。他自号钟隐,又别称钟山隐士、钟峰隐者、莲峰居士,明确表示自己无意朝政。

早年写的词,也充满了这种渴求隐逸的心理,如今留有两首《渔父》词隐约透露出一些消息: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据传,这两首词题在南唐卫贤所画《春江钓奥图》上。词中歌颂的渔隐生活明显地带有作者的主观情绪,当是他受长兄猜忌而希求避祸心理的真实写照。

李煜的词就是这样,轻灵细腻的线条勾勒,远山近水,玲珑毕现。你看不到他吟咏雕琢文字的样子,看见的是他一袭轻衣,拈花微笑着,就在不远的地方。这个人世间的奇男子,天生文雅、从容、安静,淡淡地散发着温暖细腻的香味。

在春水碧绿的小岛上,鲜花盛开,鸟儿飞来,他着一叶扁舟,冉冉载酒而来,还有轻渺的歌声,你会疑惑,这里究竟是不是风尘仆仆的尘世。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快乐,不过是件奢侈品。哥哥李弘冀很快就病逝了,重瞳的暗喻让李煜有些无措。李煜在突然之间成了南唐帝国权力的法定继承人,无法知道以前李煜是真不想做皇帝,还是为了避祸故意装作不喜欢。962年,24岁的李煜在金陵承继大统,称“南唐国主”。

而这一切都被命运布置好了。李煜能做的只是承担这个王位带给自己的一切成败荣辱。

李煜继承皇位的时候,南唐的处境已经很尴尬了,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咄咄逼人的姿态越来越明朗,他们不灭南唐是不会罢休的。李煜很明白这一点,但是他除了岁岁给钱、年年进贡、俯首称臣以外,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李煜,结发妻子姓周,字娥皇,比他大一岁,19岁时嫁给了李煜,人称周后。这件事情实在是蹊跷。这明明就是舜帝的招牌啊,更巧的是李煜后来又娶了周后的妹妹,周嘉敏,人称小周后。舜的两个老婆就是一对姊妹,大的叫娥皇,小的叫女英。这到底是不是后人杜撰的呢?还是有别的秘密隐情呢?如果不是,那恐怕真就是命运捉弄了。

周后,名娥皇,在文史记载中,她是个貌美而多才的女人,据陆游《南唐书》载:她精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当年李 就是听了周娥皇的琵琶演奏后,非常喜欢,就把自己的“烧槽琵琶”赐给了她,并决定选她为自己的儿媳妇。李煜和周娥皇绝对是才子佳人的匹配,一桩美事。李煜对周后非常宠爱,两个人天天厮磨在一起,歌酒诗书,快乐幸福地挥霍着美妙的时光。当了皇帝以后的李煜,越来越会吃喝玩乐了,艰难的国事在呢喃中被抛置到了脑后。

她常弹奏后主的词调,这让李煜赏心,她对音乐高妙的领悟和表现,也让李煜开始沉湎于音律的钻研,博得她的一笑,自然成李煜作词的原动力了。

李煜的《浣溪沙》就是这些快乐生活的产品: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和煦的阳光斜斜地照入寝殿,宫女们已在室内续燃香料。李煜从宿醉中醒来,看着阳光明亮,红锦地毯微微皱了。昨夜,对,他想起了昨夜,他和他美丽的王后把酒而歌,乘兴舞蹈……李煜笑了,回过头去便看见床榻上慵懒的娥皇,她初醒,望着他笑,脸儿上还有些红晕。这样的感觉柔软得难以捕捉,殿外隐约传来了丝竹箫鼓合奏之声。

娥皇侧着头,轻轻地数着拍子。哦,那是昨夜周后新谱的舞曲。李煜回味到的是周后美妙的舞姿,慵懒的醉态。

她轻轻地唤他:“檀郎,你想什么?”

李煜故意想了想,神秘地摇摇头。只是柔声地说:“该起床啦。”

这样的话,让娥皇觉得无与伦比的幸福。她沉溺,沉醉,她耍赖,闭起眼睛等待着宠爱的滋润。宫女们小心地扶起皇后,给她梳妆。李煜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美丽的王后被细心地装扮。然后他为她画眉,为她涂粉彩。宫女们在边上灿烂地笑着,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李煜的才情被淋漓地激发了出来: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这些香闺艳事,儿女柔情,在李煜勾魂蚀骨的笔触下呈现了出来,调皮的娥皇向他扮鬼脸,吐了舌头。她那么快乐,轻声地唱着委婉的调子,这都让李煜入神。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一句最是神奇。尽管这句多有些香艳直白。但其生动形象和自然绽破的艺术效果,确实有传神之力。一个娇柔可爱的少女的形象,一下子有了生机,她害羞地笑着,或许是佯装生了气吧。让人怦然心动!

周后的多情,滋润了李煜的词笔,李煜的词笔,铭刻了周后的令人心旌摇动的神韵,后人也许会挑剔家国危亡的时候,作为一国之主却还沉湎于声色,是昏君。我无可辩驳。

他太过专注于情事。才子的风流让人惶惑。他爱的是美丽、艳异还是爱情呢?

李煜和大周后的爱情维持了十年,一直到周后病殁,李煜对她的爱情都是深沉的。两个人沉醉在相互欣赏之中。据说,唐代的《霓裳羽衣曲》,至五代已经绝响,李煜竟然得到了这支舞曲的残谱,周后与李煜变易讹谬,去繁定缺,重新整理编订了《霓裳羽衣曲》,结果这曲子清越可听。李煜为此写了一首《玉楼春》记下了这件事情: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上阙写春殿歌舞的欢乐盛况,下阙写歌舞尽欢之后踏月而归的不尽兴致。一对小夫妻,完全忘记了尘世烦忧,沉醉在歌舞升平、花前月下。我看到这首词,却好像突然被碰了一下。

陆游在史书中载:一次夜宴,周后举杯请后主起舞。后主推托说:“你要是能制一新曲,我就舞。”

谁知周后嫣然一笑:“这有何难。”说着拿起纸笔,口中轻轻念着调子,一阙新曲,转瞬间就填写出来。周后去用琵琶弹奏,旋律谐美,李煜惊喜不已。起身和曲而舞。他从自己爱人的眼神中真正体尝到了人世间两情相悦的幸福和甜蜜。

然而乐极生悲,周后产后失调,又加上她的儿子仲宣受惊吓夭亡。29岁那年,她一病不起。后主朝夕看视着她,药非亲尝不进,一天到晚衣不解带,就像侍候自己的父母一样侍候着自己的妻子。然而,惊艳国色一朝凋谢,终被秋风吹去了。王后死了,后主痛苦不能自已,形销骨立,只有拄着拐杖才能站起来,他几乎也想到了死,随她一起去。这已经不是帝王和妃嫔的爱情,而是知己相知相守的爱情。

就算是个悲剧,也不过是命运之神又给李煜以及他的两个妻子开了一个玩笑。

美丽的开始和悲惨的结局,就是李煜和妻子们***同的命运。

二不如醉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不如醉

历来最招人议论的是李煜和小周后的关系。娥皇病危,娥皇十五岁的妹妹嘉敏被召进宫中陪伴姐姐。这一次,李煜和嘉敏充分接触,让彼此都有了好感,李煜发觉,自己喜欢上了她。娥皇重病期间,李煜和小周后开始热恋,他们甚至在偷情。李煜写过很有名的一首词,描写了他和小周后浪漫而且艰难的幽会: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首小词艳而不腻,俚而不俗。花前月下,雾霭朦胧,而前各缀以明、暗、轻三字,情景交融,妙龄少女,情窦初开,一丝兴奋和紧张弥漫文中。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可怜,害怕弄出声响,脱了鞋子提着,只穿着袜子,沿着石阶前来画堂相见。抛却一切都不顾,投入心爱的人怀里,还在轻轻地颤抖,一系列细节和动作,写足了女子潜声、屏气、悄行的提心吊胆和画堂双拥的心有余悸。最末一句,语言直白,信口而出,确实情真意切。诚王国维所谓“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啊!

我不能责怪这两个多情的富贵无知的儿女,他没心经营自己的国家,她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爱和被爱他们都是无心的。作为一个人,就这样吧!就是爱情难以抛却。

唉,难说帝王的心到底盛了多少爱情。娥皇从重病中睁开眼,看见妹妹站在床边,她惊呼:“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天真的周嘉敏回答:“来了几天了。”娥皇马上明白了,她翻身向里面,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说话,至死都没再转过身来。也许她在怪罪李煜,怪罪自己的父母,也怪罪自己的命运。但有什么理由要求一切都是完美的呢?

娥皇沉沉地闭上眼,什么都不再想了。

云一,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李煜和娥皇是一对才艺双绝珠联璧合的姻缘,两个人相敬如宾,两人花前月下,切磋琢磨,知音***赏,互相影响,收获多多。两个人如影随形,携手***植梅树,为它设障阻风,为它浇水相约花开之日,***同玩赏。

怎么能忘记她那时候的样子,乌黑如云的头发盘成的发髻,插佩着玉簪。穿着轻薄精美的罗衫,微微蹙起眉头。那么美!

这样沉溺于思念,李煜几乎难以承受了。秋天深了,他在写诗。窗外的小雨击打着芭蕉,夜如此之深,他无力自拔。有什么办法呢?想着,念着,等着,梦着,她的笑容。

他呻吟一声,然后是更深更冰凉的叹息:“娥皇,你真的怪罪我和嘉敏的爱情么?”

他说:“你应该知道的,我的心里,你依然是无法被替代的。嘉敏也不会取代你。”

她应该能听到的。生和死之间,断开的只是眼神,心还连着。我们除了一如既往地爱着,还能做什么呢?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这阕小词意境安闲静谧,上片是小周后午睡的情景:开句描摹出一个略带神秘的静谧境界。好像是一个人悄悄地前来探望,进了仙境一般的院落,华堂之内一个美丽女子静静地睡着了,乌黑长发散开,绣衣异香四散。

下片情景由静转动,他放轻脚步掀珠帘进来,可是琳琅的声音还是惊动了梦中的女子。结句最动人,她惊醒过来,看见了那个微笑的身影,也盈盈露出了一个笑脸,两个人脉脉地看着对方,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却有无限情韵悠悠。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余味绵绵。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雨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马令在《南唐书·女宪传》称周嘉敏“警敏有才思,神采端静”。李煜是个性情中人,我知道,这样的爱情就算是一杯毒鸩,他也不能不喝。就这样相爱,不知道应该为他们高兴还是难过。国事越来越艰难,李煜早已经选择了逃避。到这温柔乡里,一日过着一日。

不适合当皇帝,不是李煜的过错。世事从来难如意,我甚至想,这样自我麻醉的生活也算是好的,他错杀良将,委曲求全,懦弱的文人性情早已经注定了他只会被英雄的刀尖剖心裂腹,他只是一个政治的猎物,罗网之中,我们只能看着他慢慢在华丽的美梦中一点一点地坠落。“被宠过于昭惠。时后主于群花间作亭,雕镂华丽而极迫小,仅容二人,每与后酣饮其中”(陆游《南唐书·后传》)。

笙歌筵宴,自我买醉,一场美梦就这样被一厢情愿地做到了头。大宋的大军蠢蠢欲动,白色的羔羊没有办法继续逃避。闭着眼睛等他们过来宰杀。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李煜只能获得悲剧的结果。

他心里应该很清楚的。《谢新恩》这个词牌下,李煜填了四首词。

秦楼不见吹箫女,空余上苑风光。粉英金蕊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襟香。琼窗□梦留残日,当年得恨何长!碧阑干外映垂杨。暂时相见,如梦懒思量。

他怀念自己的结发妻子大周后娥皇,孤独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园子里,忍受着寂寞悲伤,其实谁也替代不了谁。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那个和自己厮守十年的爱人已经离他而去,再也不会来了。他只能做梦,做梦,心头空空的。

这首词就是写给亡妻的。读到这里,我目光久久停留。

我们一辈子真能只爱一个人吗?或许是在爱着一类人!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想起一句诗“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常圆”,喜欢看月的人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冷冷的月色下,你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处?

嘉敏醒过来,抬头看到了那个飘逸俊美的末世君王,一个人倚着熏笼流泪。她知道,他又想起了姐姐。其实,你知道这个人视富贵荣华皆如烟云。是我陪你在这个孤单的人世上。

庭空客散人归后,画堂半掩珠帘。林风淅淅夜厌厌。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金窗力困起还慵。一声羌笛,惊起醉怡容。

他喜欢人多,喜欢热闹,喜欢那一瞬间的快乐。嘉敏知道,其实他是害怕寂寞。这个世上那么多人爱他,保护他,为他生为他死。可是这仍然是不够的。他多想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永远要求那么多。可是哪有永恒的快乐?

每次宴饮过后,他都那样失落。一个人在空旷的宫殿里徘徊,沉吟,伫立。

她唤他:“重光。”

他回过头,寂寞地笑笑。醉酒的笑容是那么的凄艳惊心。她过来拥着他,睡觉吧,睡觉吧。醒了就好了。他闭上眼,这时又听见月光里传来一阵苍凉的笛声。

是谁?他问。然后又沉沉地睡去。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

紫鞠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

时光易逝,我们无法把握,一下子朱颜老去,已是暮年。虽然重阳时节很是美好,他的悲伤也许并不只是国家危亡,爱人早逝,还有更多。他敏感的内心里,知道,这一生本来就是一场悲剧,你无论怎么去挣扎,也是没用的。

他就是这样,内心的悲伤化为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压在心头。变得越来越重。细雨黄昏,你久久地出神。我呼唤你,你都听不到。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 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

下雨了,小雨,李煜望着亭外,落花遍地狼藉,春天已逝,还有什么事留得住的?还有什么?他问自己,蹙着眉头 。缭绕的香烟弥散,可是心中悲伤的情绪却越压越紧。

你还好吗?他呓语。

或许,他又想娥皇了。

嘉敏怜惜地看着这个永远也长不大的醇美的男人。他总是很容易哀伤,常常莫名其妙地忽然就不说话了。清澈的眼神也随之一暗,然后里面就弥漫了一层浓浓的雾,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她在宫中几年了,越来越爱他,他永远都像一个小孩子。

总算到了能嫁给他的年纪。“重光!”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无论以后的时光怎么样,我陪你一起走到尽头!”

他流了泪。在她春天般温馨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开宝元年(968年),十一月初五,吉日,吉时。33岁的李煜用全副仪仗迎娶他的继后周嘉敏,和她姐姐出嫁时一样的年纪,19岁。锣鼓喧天,宝马香车,连绵数里。婚礼极尽奢侈,金陵城里张灯结彩,一片欢乐景象。

李煜作何感想,只有他的诗词可以流露出迷醉的神气,嘉敏年华正好,如一朵怒放的花儿,如今花期圆满,被他好好地折取,“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这也是她期待已久的结果,多年的等待,到了今日,她忽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李煜苦涩的心里也终于涌上了甜蜜的幸福。他大宴群臣,花天酒地。其实当时的国事堪忧,宋军屯兵国门,虎视眈眈,国内天下大旱,李煜还是这样靡费国帑,韩熙载等人早有不满,写诗讽刺李煜。李煜装聋作哑,不听劝说也不斥责他们。

他逃避这一切闹心的事情,沉湎在自己为自己营造的花天酒地之中。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两个人面对着面,是幸福,还是一丝苦涩。温柔乡里,红烛灯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她矜持地站在他的面前,泪水忽然湿了眼眶。

这一路,我们走得多么难,多么苦。受了多少非议,遭了多少责难。总算是熬了过来。

李煜抓住她的手,眼眶也湿湿的:“然而今日,一切都不同了。今后,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长相守了。我们都对得起娥皇的?是不是?”

嘉敏点点头,泪珠滚滚而落。

本来该高兴的,本来该满足的。可是,宋朝的使者一来再来。要挟南唐归附,看来刀兵相见的一天迟早要来。李煜想着,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为了南唐勾苟存,弟弟李从善已经被自己派往宋朝进贡了。可是他没能回来,赵匡胤把他留在了宋廷。李煜明白,自己的弟弟已经成了人质了。南唐也不得不自削国号。现在自称“江南国主”——此后,赵匡胤如果诏示江南,就可以直呼李煜的名字了。

他想念胞弟从善。自己是对不起弟弟的。一切都源于自己的无能,这个国,这个家慢慢地破碎了。就算是春天,他看到的也只是残破的梦境: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除了一贯的白描,那种清幽也是突出的。俞平伯云:“以短语一波三折,句法之变化,直与春草之韵味姿态融成一片,外体物情,内抒心象,岂独妙肖,谓之入神可也。”

殿外娥皇亲手种下的那棵梅树花开得好多,现在正在凋落。

好像在下一场香雪。他久久地站在树下,孤独开始从心里滋长。还有恐惧,忧伤。

从善入宋以后的消息越来越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日子怎么样?会好到哪里呢!所谓的命运难道真的已经不可挽回地衰颓下去了么?

李煜到底还是幼稚的。他们要的不是岁贡,而是你三千里地山河。

赵匡胤早就说过狠话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