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痴迷坐火车,如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如果能遇到临窗的座位,那就再好不过了。置身于完全陌生又相对稳定的车厢里,心灵会显得从容而松懈。窗外的世界以上百公里的时速与我的视线擦身而过,田垄、树林、池塘、山峦、河流、村庄、城市……它们以完全陌生的形态和色彩瞬间呈现和消失,在与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和我的生命产生了关联,给记忆提供无限选择的可能,正契合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极大地满足了我的新鲜感。
前不久,随团游览杭州西湖,下午匆匆赶往火车站,准备趁当晚的火车返回长沙,临开车前才发现粗心的导游将我们带错了车站。于是,车票由当晚的夜行车改签为第二天白天的动车,窃喜,滞留杭州一晚,带给我的是目睹火车从浙江横贯江西到达湖南的8小时精彩旅程,这是一段完全陌生的旅途,是上苍用差错故意赏给我的一份厚礼。
临窗而坐,初冬的暖阳贴在车窗上,漫进车厢里,窗外的风景以150公里的时速纷纷闪过。浙江多水,无数条骑着小桥的河渠从视线里匆匆而过,树林一样密集的厂房和装修 时尚 的小楼流水一样从车窗外淌过,热闹喧哗的现代化的气息令人眼花缭乱。江西多山,起伏的山峦和静默的田野如沙画在车窗上流动,沉静淳厚的田园风光引人遐思。在这个快速运动有相对静止的时空里,可以什么都不想,就着阳光小憩片刻,睁开眼睛,身体已经度过了数重山水,列车带给人穿越时空的快感。也可以胡思乱想,那条河流它从何处来,又将流到哪里去?山边那栋小屋里住着谁?那只掠过车窗的长尾巴鸟叫什么名字?列车带给人的是思接千载、神游八方的惬意。
前方到站了,列车缓缓地驶进了车站,稳稳地停靠在站台,有人背着行囊匆匆下车了,又有人拧着行李慌慌张张地登上了列车,短暂的停留,如同起锚的航船,列车又缓缓地离开了站台。重复地抵达和离开,而终点总在前方,我迷恋这种在预设前提下的不确定的漂泊感。不断延伸的铁轨就像一根长藤,而沿途蛰伏的城市就是这根长藤上结的瓜,我骑着列车飞驰,顺藤摸瓜,每摸到一个瓜都会觉得温馨和甜蜜。
前方是义乌,我想起我居住的常德城里有一个义乌小商品商店,原来那店里出售的那些精致的打火机、钥匙扣、剃须刀就出产于这个城市的那一个一个工厂。前方驶过金华站,我想起了老家邻居的桃姑姑,那时她十九岁,如花似玉,是家里五朵金花中的第四朵,1988年的那个秋天,她跟一个弹棉花的小伙子跑了,在村里引起了一场舆论风波,让邻居老两口伤心了好多年。那个“拐跑”桃姑姑的小伙子就是金华的,很多年后,当了工厂老板娘的桃姑姑带着金华的姑爷衣锦还乡,在村里引来多少艳羡的目光。鹰潭到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叫王霞的姑娘,除了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早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1997年,我南下广西北海打工,一度遭遇困境,是她给了我莫大帮助和安慰,让我度过了难关,可惜不久后她就回老家了,那个黄昏,送她上大巴,临别时她告诉我,她老家是江西鹰潭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好吗?她还会记得我吗?如果不是路过此地,也许我她在我的生命中就完全消失了。我特意走下列车,踏上站台,让脚沾一沾鹰潭的土地,以示对王霞的怀念和祝福。前方是新余了,传说这里是七仙女下凡的地方,多么浪漫神奇的土地呀,远方山脚下那一汪湖泊,还有仙女们袅袅的仙气吗?宜春到了,那个帅气的兵哥哥,他还记得我吗?1998年,我们在从南宁开往西安的315次列车上相遇,相见恨晚,相谈甚欢,谈理想、谈人生、谈爱情,不知不觉打发掉了十多个小时的孤独时光,他给我写过一封长信,信封上写着江西宜春,而我却没有回信,因为我把他的地址弄丢了,你会怪我吗?今天,我在路过的火车上向他致歉,并祝福他幸福平安。夕阳西下,车过株洲,终点站长沙就要到了。火车让我的记忆和经验复活,在现实和虚幻中链接转换,让那些远去的人和事再度与我的生命发生关联,这些城市便不再陌生。多年后,这一路风景又会在另一段时空被记忆还原呈现,这一路与我一起临窗看风景的人也一定会被我不经意地想起。
人生是一趟单程车,沿途会经过很多的站台,我们反复地停靠或离开,但旅途是有时效性的,终点只有一个,终点以后,生命便不能重来。我愿一直在路上,让火车为我提供一次又一次离开和抵达的体验,在散漫的思绪里丰富生命的内涵,在漂泊的旅途里拓展生命的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