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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老屋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关于外婆家的老屋的印象。可能是城镇的小楼里的几居室,几梯几户。也可能是那座红砖框架的老小区,爬几层楼梯,陈旧的邻居就在对门或者隔壁。亦或者是低层小筒子楼,一个通道,春秋冬夏,一到饭点各家各户都把饭桌挪到楼道里吃的热火朝天,一到炎热的夏天就吃着西瓜扇着扇子,到处串门。当然也有北方那种各自为阵的独门独院。

这些不同的外婆家的老屋,也许带来过很深刻的童年回忆,好的坏的。这在当时可能没有觉得有太多感觉,可一旦沉淀在记忆里,再回想起来,就有满满的独特的味道。那间老屋,那些人,那些事。充盈整个脑海。

而关于外婆的印象,通常都是慈祥和蔼的。她也许不常说话,但一个家里只有一个人适合切准确的能担任这样一个角色。她可能在地里劳作,可能在水缸边洗衣服,可能在灶台上准备食物,也可能在猪圈里喂那些一到冬天就要宰的猪。默默无闻但是伟大至极。

我喜欢外婆,所以也格外喜欢外婆的老祖屋。

外公是木匠,他的徒弟和女婿也就是我的父亲不定期的会在城里或者省外接一些活计,常年不着家。而一到逢年过节,母亲则会大包小包的拎着扛着带着我和哥哥回娘家看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不管父亲有没有一起。我们会先搭着城乡班车,那会的班车座椅都是木头的,引擎盖上也能坐。乡道还是泥巴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坐在板凳椅子上总能把骨头颠散。班车不直达,每次下车后母亲都会连哄带骗的带着我们穿过很长很蜿蜒的田埂小路,中途渴了可能会路过某个村子找当地的村民讨一碗水喝,然后继续上路。从早上搭班车,到走到外婆家,天约擦黑。而中间这个过程大概我会累哭个几次。后来去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一路上的风景倒也很不错,青葱的田埂上的野草,或许赶上刚收割完早稻,我们可以直接在别人的干裂的稻田里找一条最近的路走。偶遇水井也能停下来擦把脸喝几口。也许会伴着小溪走一大段路。偶尔能看到溪里躺着被遗弃的得瘟疫而死的猪牛羊的尸骸,然后吓得小脸通紫别过头拽着母亲的衣角继续走,大概走远了也没忘了再回头看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走到土地公公的小神龛旁,看到那个路边熟悉的小水井,在抬眼一望就能看到外婆的那幢老屋。而外婆外公则通常站在屋下墙角的风口翘首以盼,似乎早就知道我们要来。而屋里热饭热菜早已准备好。

外婆的老屋坐北朝南,有两排,中间有个引水渠。屋子黄泥砖乌黑瓦砾。典型的南方建筑。屋后隔着泥马路有一座小山。而马路和屋子中间夹杂一片竹林。据说是外公年轻的时候种的。没事的时候外公会砍下来几颗做个摇椅或者竹耙。老屋后面那一排听母亲说好像是三外公一家(外公的弟弟)的,后来倒塌了,三外公一家就在东边的小溪边另起了一个屋。

外跑婆老屋自西向东看来,最左边的一小间小屋是柴房,也就是做饭的地方,里面有灶和水缸和一堆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外公外婆从附近山上抱回来的柴火,灶的正上面通常晾着很多腊肉,每次离开妈妈都会带很多走。紧接着是左边的卧房和小客厅,卧房是外公外婆睡觉的地方。卧房后的木门框通过一条小通道,通道左边和正前面是猪圈。最右边里面的小角落里是茅房,那是由一个大木盆和两块木板搭建而成。还搭着一扇可以活动的木门——不用想肯定是外公做的。回到小客厅,进门的地方外公挖了一个小小的带木制抽拉门的土堆地下室,里面住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鸡和鸭。而小客厅的右边有一扇木门连通着客卧,里面前后分别放了两张床,我们每次来都是睡在这里。客卧的楼上还有一个可以踏着木楼梯上去的阁楼,上面放满了杂物,杂物堆里有一个黑色木漆的大宝箱,有半个大人那么高,那是舅舅当兵临走的时候留下的,在里面我和哥哥翻出过很多类似小兵张嘎的小人书。靠外面的走廊上的阁楼则堆满了晾干的稻草,在冬天和不好砍柴的阴雨时候用来引火煮饭最合适不过。

紧挨着客卧的屋是一间诊所,据说母亲还在上学的时候诊所就在那里了。由于外婆的老屋处在田埂里的小风口,亦代表那是一个农作人的作息交通要道。许多叫卖的赤脚行商会从外婆家门口过,这自然包括乡间的赤脚医生。后来可能看到外婆家的那间屋子总是空着就租下来开了个诊所。一开就是几十年,记得当我还很小的时候,很喜欢坐在他诊所的大木桌子上拨弄他的算盘。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搬走了,再也没见过。只依稀记得附近村里如果有人生病通常会到他的诊所里打吊瓶或者扎屁股,当然,我也没少挨过。在太阳很好的时候,他会把草药晾晒在屋前屋后的平地上,然后空气里就弥漫着浓浓的草药的味道。对了,医生姓刘,据说是外地人。

而紧挨着诊所在大概靠中间右边的那间大屋子是堂屋。里面正里面摆放着外公父母的牌位,那里常年烛火供养。堂屋里也摆放着劳作完暂时不用的水梯子、鼓风机和打谷机。于是堂屋也成了我经常会进去玩耍的小天地,当然,晚上除外。

后来的学前和以后假期的假期我都会被寄放在外婆这里。而大我两岁的哥哥则被寄放在奶奶那。可能奶奶喜欢哥哥而外婆更喜欢我吧。外婆的老祖屋的东西两边各有两条小溪,西边的小,东边的大,东边的小溪上有小石桥。外婆的老屋左边的邻居是个刘姓奶奶。有个孙子小我几岁,名峰。我总会和他去西边的小溪里玩水,或者去下过大雨的屋后泥马路上被车压过的车辙里的积水里捉蝌蚪。那会觉得特别神奇,尤其一到夏天,下过雨的泥泞车辙里的积水里总会有很多蝌蚪。每次都可以捉很多,然后装进从刘医生诊所里拿的用过的盐水瓶里带回去跟外婆显摆。有时候也会和峰跟着外婆去后面的小山丘里帮外婆摘黄花菜。外婆可能会劳作到天快黑然后差不多该走的时候再去黄花菜堆里找正在把玩螳螂不亦乐乎的两个人。

舅舅在外地参军有时候会有假期会回来看外婆和我。他会把录音机的声音放到很大,是一些BEYOND的歌。年幼的我常常听的热血沸腾。后面那排屋有一间是大外公不用给舅舅上学的时候住的,曾经有幸跟着舅舅进去过,看到满墙的beyond和一些其他明星的海报吓得惊慌失措,他们从任何角度都能准确无误的盯着我的眼睛。而舅舅则很安静的吹着口琴。舅舅大概大我十来岁,那会的他正值青春。在夏夜会趁着天乌黑带我去井边光腚洗澡,亦或者大白天带我去东边的石桥下大溪里面玩水。他会在溪水里游泳,而我只能呆在木盆里随水晃荡。

时间一到,舅舅就回部队了。而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他父母带离这个地方。我又开始自己一个人玩,只是不再去蔬菜地里破坏邻居们还没长大成型的黄瓜和茄子。后来三外公的孙女也和我一样被寄养在自己外婆家了,她叫丹。和我同岁。而后面听外婆说我们是打架才玩到一起的。我总会把她的脸抓花,即使后来外婆趁我熟睡把指甲剪光她也没能幸免于难。于是我不再去西边的小溪玩耍,而是去那个在外婆老屋和三外公家中间舅舅带我去玩过水的小石桥下的大溪边——那里有螃蟹。丹总是很熟练的能从溪边的小窟窿里捉出螃蟹来,虽然很小,但我总算开了见识。然后装进从刘医生诊所里拿的用过的大号盐水瓶,盖上橡胶塞子,带回去放盆里养着。满心欢喜。

外婆老祖屋的前面小坪上有一株桃树,不太高,扭曲而倔强。我总会爬一爬,彰显男子汉气概。我带峰爬过,后来也带丹爬过,有时候哥哥在也会带他爬一爬。有一年夏天上面被马蜂占领了,没办法爬了。就向外公求助。勇敢如他,一麻袋就装走烧掉了。而我侥幸发现一只独狼便毫不犹豫的用盐水瓶扣住橡胶塞盖起来。后来直到它死掉了才敢放出来丢掉——他们说马蜂会蜇死人。然后又跟没事人一样去征服那颗扭曲而倔强的桃子树。

突然想起来,外婆老祖屋下的刘医生是个很棒的存在。他桌子上的大黑算盘可以像小汽车一样滚来滚去。他诊所用完的盐水瓶是我最靠谱的法宝——可以装蝌蚪、小青蛙、小螃蟹、马蜂、井里的小虾、夏天晚上的萤火虫。他偶尔给我的没有针头的注射器可以用来玩水。乃至生病了也有他可以拯救我。

后来的有一年夏天,在外婆的老祖屋度过小半个暑假之后。小姨妈夫妇把我和哥哥从外婆那接到了千里之外父母所在的大城市。我还记得走的那天村里很多人都在欢送我们。包括刘医生。我也没想到这居然是最后一次看着老祖屋这么热闹。

再后来,舅舅成家立业,由于交通和施工不方便,便和舅妈在外婆的老祖屋后面的小山下面的山脚重新买了块地盖起了小洋房。外公外婆自然也就住到了新起的房子里面。而外婆的老祖屋就像被历史和记忆遗忘了一般依旧静静的站立在那小风口。里面已经人去楼空,舅舅在里面找到了恋爱时期曾经为舅妈用弹壳雕刻的纪念品;舅舅的大宝箱还在阁楼上,而我却找不到当初最喜欢看的那本《地道战》小人书。堂屋里不再摆着祖先的牌位和农作的大型工具,取而代之的是外公外婆两位老人早早为自己百年以后准备的“长生”。刘医生和他的算盘盐水瓶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再也没用见过峰,而丹也已经为人母数十载。东边的石桥下的大溪依然水流潺潺,外婆的老屋子后面的竹林依旧茂盛青葱。

庆幸外婆的老屋还在那里,虽然有些颓败和古老,但它独一无二。幸运的是外公外婆依然健康和长寿。而关于外婆那老屋和那些旧的发黄的回忆。暂且就放在回忆里吧。后来的我再回去看外公和外婆,都会去那个老屋转一转。闻一闻那泥巴和瓦砾在空气里的味道,看一看那竹林和桃叶子在风里摇曳的样子,摸一摸那小石桥上被风腐蚀的粉末和颗粒感,仿佛一切都没变。

这便是我外婆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