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朔的书找来看一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然后吓一跳:确实很像的。由景入情,情景交融,卒章显制,一篇文章炮制成功。所谓模式化,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跟流水线生产一样。水准呢,客观来说,称得上不得不失,但是总缺点儿什么,就像是没加辣汤的牛肉面。
缺少的那一点到底是什么呢?是性情,外加才情。我以为,没有这两样东西,就不能称之为好文章,写作者也不能算是好作家。这么说或许失之偏颇,或许是一种投射性的心理暗示,把对自己的嫌弃给投射到另一人身上去了,但绝不是恶意攻击与诽谤。
几乎每篇,写景写得差不多了,杨朔就要开始抒情了,于是“我的心头不禁一颤”、“我沉吟地望着远远的田野”(《荔枝蜜》),或者“我不觉对着茶花沉吟起来”(《茶花赋》)……林林总总不外如此。这么写的好处就在于,能够顺顺利利入选中学语文课本。为什么呢?因为把后面那一段抒情概括一下,中心思想就出来了呀,这一课的教学人物就圆满完成了呀!接下来,老师会要求学生按照这种思路写作文,于是无论大蜀山的树环城公园的花统统成为写作素材,最后也会牵强附会地发表一点感叹,得到一个及格以上的分数。难怪大家都那么讨厌写作文,难怪大家动不动就说到人生意义上面去,没话找话呗!那些文字不是自己的心声写照,那些感想也不是自己的想说的话,全都走了样掺了假,所以喜欢语文课的人越来越少。
余杰称杨朔的散文为“单调散文”,单调的另一表现在于:大约是为了让人信服,杨朔的散文里总会出现一个类似于采访对象的人物,这些人物无一例外地根正苗红并且说得出长篇大论的道理。而杨朔先生的作用就相当于鲁豫姐姐,只要循循善诱承上启下就可以了,真是天衣无缝。看得多了又觉得非常可疑:劳动人民好像不是这么说话的。
《荔枝蜜》作于1960年,饥荒的年代里,作者居然写得出生活甜蜜。《海市》里的青年农妇鬓角上插着枝野花,立在槐树凉影里,倚着锄, 原来是在听公社扩音器里播出的全国麦收的消息。 这些画面就像是摄影的“摆拍”一样,违背了基本的真实性原则,这就更让人泄气了。但也许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没有个性的老实人最擅长这种工作,杨朔的文风是老实的,毫无花俏的,于是他写出这样的文字来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若我真的写过类似风格的文章,则今后一定要改正了。
又,看过书中的一些照片,杨朔先生的着装倒是非常周正,拿现在的眼光看仍不失为品位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