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后庄刚收割罢小麦,天气就闷热了起来。村东头的“老伙计啤酒城”里,有四个七十岁上下的老头,正在一个包间里就着八个凉菜喝着青岛啤酒。只见四个人对面立正,互打嘴巴,而且还训斥连声。这个怪异场景被服务员看到了,以为来了四个神经病人,吓得赶紧报告老板。老板不敢怠慢,火速赶来紧急处理突发事件。老板认识这四位长辈,就陪着笑脸央求道:“我的四位德高望重的老伯(方言bai)呀,您们可别老返小,耍起来小孩脾气,把我的摊子给弄砸了哇!”这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你这小毛孩,快到外面去,别打扰我们执行家法!”老板灰溜溜地退了出去,放心不下,就提心吊胆地守候在包间门外进行监控。他从暗暗听到的这四个老人的言语中弄清了事情的内幕,感到特别好奇,就又接着详细打听了这四个老人的有关情况。他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就忍不住把这个故事也讲给了我听。我据此整理成了这篇文章,也传给文友们详细听听。
原来这四个老人是在1962年冬天上小学六年级时结拜的异姓兄弟。起因是为了抱团取暖,***同对抗校外一伙小混混的欺负,就学着《说岳全传》中岳飞结拜的模式,在野外撮土代炉,柴枝当香,并肩携手,虔诚跪拜,天地作证,誓同患难,结拜成了异姓兄弟,按照个子的高低排了座次。当时盟誓结拜的***有十个人,都是与中华人民***和国同时诞生,都是属相牛,因此对外号称“十牛兄弟”。在一次对抗校外一伙小混混的“战斗”中,十牛兄弟损伤不轻;后来在又一次的“战斗”中,十牛兄弟齐心合力,反败为胜,彻底灭掉了小混混们再敢挑衅的任何念头。在摆满了烤红薯、烧玉米的野外“庆功宴”上,十牛兄弟之间为了攀比受伤的程度和功劳的大小,像天平天国的后期那样,脖粗脸红地闹起了内讧。大牛、二牛为了迅速平息事态,就立下了铁打的“家规”:“十牛兄弟不攀比;谁若违规,狠打嘴巴。”
二十年过后,十牛兄弟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大牛当上了部队的副营长,二牛当上了村小学的校长,三牛当上了乡供销社的经理,四牛是个开大卡车的司机,五牛是个粮食局的职工,六牛是个乡村医生,七牛是个修理自行车的个体户,八牛是个县武装部的副科长,九牛是个乡政府的农经站长,十牛是个村小学的民办教师。
光阴似箭,岁月如歌,又是三十年过去了。十个牛当中有六个去了天国报到,还有四个牛仍然活在人世上。
大牛从团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与在职的工资改革后的原部下比较福利待遇,越比心里越是恼火,闷闷不乐,抑郁成病,英年早逝。
二牛由村小学校长改任村党支部书记,在村支书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年,离任后没有工资待遇;反倒与他当时同在村小学的民办教师一个个都转成了公办教师,退休后每月领取养老工资三千多元。他越比越气,把他气得病入膏肓,溘然长逝。
三牛原本是乡供销社的经理,位重权大,显赫一时。后来民营商业兴盛,农村供销社系统倒闭。两者相比,他越比越是困惑,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道理,就在一天半夜里带着这个问题找阎王继续探讨去了。
四牛本来是个开大卡车的司机,改革开放后,他辞职下海,贷款买了一辆“前四后八”的拖挂车,自己当老板,跑起了长途运输。他吃苦能干,和同行比着挣大钱,由一辆车发展成了八辆车的大车队,在市里买了三套房。美妻乖儿,一家三口,特别地幸福。没想到在去广州结算运费的'途中,他出了车祸,丧了性命。美妻拉着乖儿,带着房产,嫁给了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
五牛本来是县粮食系统的优秀职工,干的是个原先特别吃香的行业;后来没了统购统销,没了征购公粮,他所在的粮管所就关门大吉了。他下岗回家,不发工资只发生活费,还没到退休年龄,每年仍然得交一大笔养老保险金。他因此连留个吃饭的钱都很困难,有了病也没钱去看。还没等到办理退休手续,他就呜呼哀哉了。
六牛家六代祖传妇科。六牛在焦作卫校毕业后,又自费到北京进修深造,回村后自开妇科诊所,日进斗金,在方圆百里赫赫有名。为了防止在计划生育方面有什么漏洞,后来本县卫生管理部门规定严禁私人从事妇科,不再办理“妇科诊所”的执业许可证,给六牛改发成了“内科诊所”的执业许可证。六牛和外县的同行一比,人家照干不误,他也照干不误,结果被罚得倾家荡产,一口气没有上来,就在黎明前心肌梗死,突然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七牛的身体素质很好,小时候能打能挨,长大后百病不侵。他是个修理自行车的专家,后来与时俱进,又修理起了电动车和小三轮。他收费极低,挣钱不少,每天都有至少百十元的进项。他七十岁的年龄,三十岁的身体,十七岁的心态,不攀不比,感觉良好,闲心不操,整天傻笑,一有时间就开口唱戏,虽说五音不全,倒也自在逍遥。
八牛的官运很好,没用两年时间,就连升三级,由副科长升任为县武装部的正部长,当上了县常委,后来又当了几年副县长。他退休后工资不低,就是血压有点高。他与世无争,注重养生,每天专职接送重孙子进出幼儿园。他看破了红尘,早就没了与人攀比之心了。
九牛原来是县财政局的中层干部,又到县土地局主管财务,后来“下放”到乡政府当了农经站长。他退休后因工资问题闷闷不乐,耿耿于怀。客观现实是乡级与县级、事业编制与行政编制的差别很大,他常常后悔自己没有继续留在财政局,谁一提起退休工资,他就脸上堆满了不高兴。
十牛本来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兢兢业业,忠厚老实,在村里群众威信极高。乡党委强制任命他当上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他本色不变,不怕双倍辛苦,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儿,教学的工作毫不耽搁,党支部书记干得也很不错。他退休后,虽说不干书记了没有什么报酬,但教师的退休工资每月都有三千八百多元,他成了全乡由民办教师转为村干部的绝无仅有的幸运人。他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骑着三轮车带着老婆到处逛游,小日子过得格外舒坦。
这一天下午,九牛、十牛都到七牛的修理铺里修理电动车、小三轮,三头“牛”提起了童年时野外结拜“十牛兄弟”的往事,不禁满眼含泪,不胜感慨。九牛感到人生苦短,极少会面,联想到六头“牛”的先后离世,现在存栏的四头“牛”余日无多,见一次就会少一次,还不知什么时候就再也不能见面了,不禁悲声大放,泪流满面。七牛立即打起了手机,命令八牛飞速赶来相会。
四头“牛”相会在贾后庄村东头的老伙计啤酒城的包间里。提起往事,缅怀六头“牛”的离世,不禁抱头痛哭;说起现在,庆幸四头“牛”仍然活着,不由抹去泪花,个个开怀大笑。这四头“牛”说了又哭,哭了又笑,说不尽的悲欢离合,道不尽的心头烦恼。七牛说他一天不干就一天没有收入;八牛说他的身体欠佳,血压很高;九牛说他工资不理想,患有腰椎病;十牛说他小孙子调皮捣蛋,学习成绩不好。和别人一比,每个人都不是十全十美,都有一定的差距,都会在心里产生烦恼。
七牛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说:“都不要再比了!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咱们的大牛、二牛、三牛、四牛、五牛、六牛兄弟都是违犯了咱十牛兄弟不攀比的家规,被活活气死的。咱们剩下的四个牛兄弟要重申家规:不搞攀比,知足常乐;谁若违规,狠打嘴巴。你们三个都有退休工资,比我都强,还不知足,真该挨打!”八牛、九牛、十牛也赶紧站起来表态说,真该挨打,真该挨打!七牛黑封着脸说:“为了你们能够好好地活着,给你们长点记性,我可要真打了!”话音没落就给了三头“牛”一人一个大嘴巴。看着三头“牛”用手捂着腮帮子,七牛又说:“现在我成了老大,我要以身作则。我刚才和你们比工资,违犯了咱的家规,更该挨打!现在你们每人打我一个嘴巴,让我也长长记性。谁若不打,就是不想让我再活!”三头“牛”听了,只好每人也打了七牛一个嘴巴。
七牛逼着三个牛弟弟说说被打嘴巴后的感想,一个接着一个来,谁若不说,还要执行“家法”。
八牛说:“生活累,一半源于生存,一半来自攀比。攀比是产生烦恼的根源,我们的痛苦,就源自无穷的欲念、无尽的攀比。”
九牛说:“要想活得不累就得不搞攀比,要想活得不烦就得不做计较。不与别人攀比,就会活得轻松自在。人的最大敌人就是自己。”
十牛说:“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顺其自然想得开,心态良好多行善,知足常乐不攀比。”
最后七牛总结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与贵比我不贱,不与富比我不贫。人活着不是为了去和别人攀比什么,只要知足常乐,就是最大的幸福!”众人点头称是,***同举起了手中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