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我是一个孤独的人。夜,有时候很长,却又会突然变得很短。
当前面的路已经渐渐模糊地让人很难看清方向时,便会开始回忆过去。这时候,夜,变得很短。
小时候的那六年,我总是能记得很清楚。那的的确确是小时候的六年。
似乎我会走路后不久,就会爬树。不过我不是猴子,我这是后天习得的。一开始是大我两岁的表哥教我。后来是自学,入门了以后我就天天爬天天爬,越爬越高。
姥姥家门前有两棵槐树。右边那一棵,笔直笔直的,很粗。左边那一棵,斜斜的指向东南方的天空。我开始就是先爬的那一棵,而且一爬就是好多年。直到小学四年级前后她被伐掉。
两棵树的品种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哪一棵是国槐,哪一棵是洋槐。右边那棵叶子是深深的墨绿色。左边的那一棵,叶子是那种浅绿带有淡淡的黄色的一种。右边那一棵,开的花是小小的,一小穗一小穗,花期很短,花谢后结槐米。槐米可以泡茶。是苦的。左边那一棵,则是开槐花。花开的时节,似乎一起床就能闻到槐花香。
这时候,我每天吃完早饭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爬树。花期刚到的时候,闻到的是淡淡的槐花香,看到的是浅浅的绿色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这时候花开的少,而且大部分开在伸向四周的枝条上。那些地方我是绝对不敢上去的。这个季节,天气是一天暖的一天。没几天,大部分的槐花都开了。爬上树去,淡香变得浓郁。那星星点点的白色,也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白,沉甸甸的压在那些细嫩的枝桠上。我上树后,立即开始边采边吃。等吃的`差不多了,再摘一部分带下树来。这时候肚子会有点涨涨的,嘴巴里面有一股香气,甚至打个饱嗝出来都是香的。带下来的槐花,姥姥能给我煎一个槐花鸡蛋饼。槐花的花期好像有些短。我记得我每年都盼望着槐花早点开,晚点谢。摘槐花的季节,我经常碰上不速之客,蜜蜂。我小的时候经常被蜜蜂蛰到。但是忘记了是不是在树上被蛰到。也许对他们而言,我才是不速之客。他们可能这么想:我们年年来,怎么这两年突然碰上这么个家伙?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后来的几年,他们可能也是习惯了吧,就不怎么蛰我了。
每年总是有那么一场雷雨,把熟透的快要凋谢的花,全都打下来,一点都不剩。这时候,树叶是更繁茂了,颜色也变深了。
这么一场雨以后,结了龟,也就是蝉,纷纷地从地里跑出来往树上爬。第二天清早,我会发现地上多了很多二分钱大小的洞。树干上也有很多蝉蜕。这个东西据说是中药。太阳出来了,知了在树上都叫个不停。我对他们是非常感兴趣,我不明白怎么会一夜之间树上多了这么多能叫的东西,而且叫的这么好听。我爬上树,总是能看到他们在哪里,却从来没有办法把他们抓住。中午到了,我都不愿意从树上下来。这里有天然的阴凉,还有微风吹着,这么好的去处,谁会愿意离开。爸爸下班了,骑着自行车回来,远远地看到树上有个小孩,不用怀疑就知道那肯定是我。为了爬树这件事儿,他只骂过我,但从来没有打过。那时候,我以为是我五姥爷家的大白狗,帮了我的大忙,把我老爹给震慑住了。
我五姥爷家的那只大白狗,跟我那简直是亲密无间的伙伴。那时候,好像每个家庭都很穷。她在她家里好像总是吃不饱,来我姥姥家要饭吃。我姥姥见了她,会把吃剩下的陈馒头啊,陈煎饼啊给她一些。我也就学会了,知道原来是她饿了。有时候家里让我去买馒头。买回来的刚出炉的新馒头,数一数,少了一个,原来是我给狗狗吃了。
那狗狗,见了我就会过来跟我打招呼。有一回,临近中午了,我在树上玩,她在树下等我。我老爹来了,叫我下树,回家吃饭,我不听。他作势要打我,我就在树上赖皮,反正他也上不来。他就随手捡了块石头,冲着我比划。那狗狗一看不好,就朝着我爹叫起来了,作势要咬他。我爹吃了一惊,那狗狗个头不小,我爹也慌了。自打那以后,我就更猖狂,只要在树上,从来不把我爹的威慑放在眼里。我也于是越发感激那狗狗,她每来,我都会给她好吃的东西。
那棵树,到底有多高,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刚刚会爬树的那会儿,我最多能爬到大概有院墙那么高。姥姥家左邻的院落,我能尽收眼底。后来,又能往上爬一段。我姥姥家的门楼子是明朝的建筑。我爬的最高的时候能差不多跟门楼子的顶端齐平。能爬这么高以后,我就能看的很远很远。南边五老爷家的的院子,我也能一览无余了。他的孙子和外甥去他家的时候,我都能看到,然后去找他们玩。每回我爬这么高,第一个发现我的,就是他家的狗狗。在狗窝里朝我叫。后来我觉得是她这么远的距离似乎分辨不出是不是我。因为她每听到是我的声音,或者看到是我样子时从来没有这么叫过。
树上有一个位置,能很舒服的坐在上面,趴在上面,唯独不能躺在上面。我有时候竟然能在树上打个小盹儿。每天在树上,看着街坊们上班下班,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候偶尔我能有些零食,我也习惯去树上吃。在那几年,那棵树是完全属于我的。因为没人能爬那么高,或者敢爬那么高。
大约五岁以后,我们家搬了两次。我也开始上学前班,上小学。虽然有时候中午和周末还是会去姥姥家,可是我的假期越来越少,作业却越来越多,能留给那棵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可谁知道,那棵树留给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小的时候,曾经坚信,我亲爱的那些人,永远不会离开,那只大白狗,那两只猫,永远不会离开,那棵树也永远不会离开。
而那棵树,会随着日月的流逝,越来越高,越来越粗,而我,会更高,更壮,强壮到树会爬的越来越高,槐花也能摘得越来越多,那时候狗狗在树下等着,两只猫在树上陪着我,所有的那些我亲爱的人,能吃的到我摘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