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苏轼的一篇名作,历来为人们所传诵。文章写于元丰五年(1082),其时作者被贬谪到黄州已有三年,政治上抑郁苦闷,生活上比较贫困。作者在这篇赋中以自我排遣来解脱苦闷,全文五节按感情的起伏可分为三个部分:首先,突出地写月夜泛舟欣赏奇妙的江山美景和御风“登仙”的超然之乐。接着,客人悲凉幽怨的洞箫声,引出对历史人物兴亡的凭吊和现实人生短促无常的感叹,原来欢快舒畅的情绪骤然低落。最后,作者阐发了事物的“变”与“不变”的观点,由此丢开愁怀,主客***同在“江上之清风”和“山间之明月”中得到解脱,畅饮入睡,“不知东方之既白”。这里,作者旷达的胸怀和纵情山水、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交织在一起。文中所谓“变”与“不变”的观点,不过是老庄哲学的齐生死、等荣辱、同忧乐、无是非的虚无主义思想。 前赤壁赋 苏轼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壬戌: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既望:已经过了望日,即阴历每月的十六日。望:阴历每月的十五日。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泛舟:乘船。泛:飘浮。赤壁:这里指湖北省黄冈县城外的赤鼻矶。三国时孙权、刘备联合破曹操的赤壁是在湖北省的嘉鱼县,两者不是一个地方,作者是借赤壁之名来吊古怀抒。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举酒属客:举起酒杯请客人同饮。属:劝请。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这两句说,朗诵“明月”诗里的“窈窕”一章。这是指《诗经·陈风·月出》篇的第一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窈纠”即“窈窕”。少焉,一会儿。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斗牛:即“南斗”和“牵牛”,心宿名。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知,凌万顷之茫然。这两句说:听任小船漂流而去,出没在旷远迷茫的江面上。纵:听任。一苇:比喻小船象一片芦苇叶狭长而轻。所如:所往。凌:越过。万顷:形容江面宽广。茫然:江面上迷茫一片。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这句说:浩浩荡荡地象腾空驾风而行。虚:太虚,天空。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这两句说:飘飘然象离开尘世,超然独立;成了仙人,飞升仙境。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扣舷:敲着船边。指唱歌时打拍子。歌曰:“桂棹兮兰浆,桂棹、兰浆:划船的工具,桂和兰都是形容浆的精美。兮:啊。击空明兮泝流光。空明:水月交映的明净的江面。击空明指船浆击打明净的江水。流光:江水上浮动着的月光。泝:同“溯”,逆流而行。泝流光指船在浮动着月光的江面上逆流而进。渺渺兮予怀,我的心啊,想得很远很远!望美人兮天一方。”这句说:遥望“美人”啊,却在天的那一边!“美人”:古人常用来指内心想慕的贤人、圣主或美好的理想。客有吹洞箫者,依歌而和之。倚着歌声吹箫伴奏。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象哀怨,象思慕。如泣如诉,余音嫋嫋,嫋嫋:形容声音宛转悠扬,缭绕不绝。不绝如缕,缕:细丝。午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这两句说:(悲泣的箫声)使潜藏在深渊里的蛟龙飞舞起来,使孤舟上的寡妇哭泣不已。幽壑:原意为深谷,这里指深渊。嫠妇:寡妇。苏子愀然,愀然:面容忧愁变色的样子。正襟危坐,正襟:正一正衣襟。危坐:端正地坐着。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箫声)为什么这样悲凉呢?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夏口:今湖北省武汉市。武昌:今湖北省鄂城县。山川相缪,郁乎苍苍;缪:同“缭”,缠绕。山川相缪就是山盘水绕。苍苍:这里指苍翠之色。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周郎:指三国时吴国名将周瑜;他作中郎将时才二十四岁。困于周郎:指曹操与周瑜率领的孙权、刘备联军在赤壁地方大战,结果曹操大败。方其破荆州,下江陵,荆州:东汉末年,刘表为荆州刺史,当时荆州相当于今湖北、湖南一带。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曹操进兵荆州,迫使刘琮(刘表子)投降,接着又在当阳长坂打败当时依附刘表的刘备,进兵江陵(今湖北省江陵县)。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舳舻:战船。舳舻千里是指战船前后相接,连绵不绝。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酾酒临江:面对着长江斟酒。酾酒原义是滤酒。槊:长矛。曹操破荆州后,顺长江而下,踌躇满志,临江饮酒,横执着长矛吟诵他所作的《短歌行》。固一世之雄也,真是一代的英雄啊!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江渚:江边和江中的沙洲。侣鱼虾而友糜鹿,侣鱼虾:同鱼虾作伴侣。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举匏樽以相属:举起酒杯互相敬酒。匏:一种葫芦,锯开可以作酒器。寄蜉蝣与天地,蜉蝣:夏秋之间生在水边的一种昆虫,只能活几小时。渺沧海之一粟。这句说:渺小得象大海里的一粒小米。哀吾生之须臾,须臾:片刻。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这两句说:同神仙一起游玩,和明月一起长存。挟:带着,这里是伴随的意思。遨:游玩。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这两句是说:明知道这是不可能马上实现的,只好把表达这种心情的箫声寄托在悲凉的秋风之中。遗响:指洞箫的余音。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夫:指示代词,相当于“那”、“那个”。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这两句意思说:滔滔逝去的江水,象这样不断地流,实际上却未曾流去。斯:此,指水。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这两句意思是说:时圆时缺的月亮,实际上却终于没有圆缺。彼:那里,指月亮。卒:到底。消长:消减和增长。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这两句说:如果从变化的一面来看,那么天地间的任何事物简直连一眨眼的功夫都不能保持原样。曾:副词,简直。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无尽:没有终了,不会消失。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且夫:承接连词,近似“况且”。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适。”这两句说:这是自然界无穷无尽的宝藏,我和你可以***同享受的。造物者,指大自然。适:享受、赏玩的意思。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洗盏更酌:洗杯重饮。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狼藉:杂乱无章。相与枕藉乎舟中,这句说:彼此挨着睡在船里。不知东方之既白。既白:(天色)已经发白。 赏析这篇赋的艺术成就很高。作者将叙事、写景、抒情、议论结合得这样自然,使客观的生活图景和主观的思想感情和谐地统一起来,创造出一种抒情意味极其浓烈的清新自然的艺术境界。写景最具特色:泛舟于月夜的秋江,天上一片银光倾泻,江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只见一苇扁舟,浩浩渺渺,顺波而流······随着作者任意挥洒的彩笔,读者只觉得眼前一片秋色,深深感受到无比的美,不能不为之陶醉。与此密不可分地融合在一起的是作者飘渺的思绪,通过放怀的长吟,启人哀思、催人泪落的洞箫声,主客间吊古伤今的悲叹感慨和看来超脱实为虚无的对话,层出不穷地渲染出具有强烈浪漫主义色彩的意境,同样地激逗着读者思绪的起伏,产生出巨大的艺术魅力。这篇赋的另一特色是文字优美流畅,生动形象.作者对于文字的锤炼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绝妙好词,比比皆是。如:用“徐来”描绘清风微微地、从容不迫地吹拂,用“不兴”描绘水波的平静,勾勒出一种安谧宁静的画面,给人以舒坦爽然的感觉。用“徘徊”一词描绘天上的明月也依恋地放慢了脚步,赋予无生命的月光以知觉和感情,使人感到她似乎也与泛舟夜游的主客一样被如此美景所陶醉。“纵一苇之所知,凌万顷之茫然”句,用“纵”“凌”二字描绘小舟在宽阔的江面上自如地轻举荡漾的动态,是何等传神;而“茫然”一词,既是描绘作者视觉所及的景象,又传达出他在领略旷远迷茫的江景时所产生的具体感受。顺此驰聘想象的翅膀,达到了感情的升华,其结果便由泛舟夜游而进至“浩浩乎”、“飘飘乎”凭虚御风、羽化登仙的神游境界。“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句,用“枕藉”一词化叙述为描绘,形象地勾勒出主客豪饮后任意入睡的情景,又通过“不知”一词写出主客睡眠之酣畅,从而反映出解脱苦闷之情后的轻松自在,使读者感到此情此境历历都在眼前。又如,形容洞箫声的凄切,从各个角度形象地加以攀状。以上这些常见的字和词,它们本身并不存在特别美妙之处,但是由于作者依据情和景而“随物赋形”,便显得“姿态横生”,具有形象的美,可见其设想运用之妙。此外,全篇韵散结合,偶句和散句交互叠出,错落有致;音节自然,具有流利的节奏美。而文字的流畅,更如“顺流而东”的滔滔长江之水,实践了作者“形乎所当行”、“止乎不可不止”的主张。本文在写法上既不受传统赋体的限制,用散文的笔法纵横自如地写景、抒情、发议论,但是中间主客对话又巧妙地运用了传统赋的表现手法。这种主客对答,实际上是作者的自我独白,表达出苏轼思想感情上波折、挣扎、解脱的过程,同时造成了文意跌宕起伏,曲折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