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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红薯散文

天气开始转冷了,一进入立冬,在我每天清晨上班经过的那条大街上,总会碰见一位年过花甲,脸庞消瘦,身子骨却异常硬朗的老人。他所从事的行当是卖烤红薯。那摊子非常的简陋,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三轮车上,摆放着一个用废汽油桶改制的炉灶。炉灶边,除了待烤的红薯,还有乌黑发亮的无烟煤;那灶口是用铁盖盖着的。说来有趣,冰冻阴寒的季节,人们都匆匆而行,唯有烤红薯炉前停得住人,因而这老者的生意倒是出奇的好!北风呼号,那甜丝丝香喷喷的红薯味便顺着铁盖弥散开来,让饿着肚子且有些瑟缩的躯体刹时便会精神一振,内心里早就腾起去捧一个滚烫的烤红薯的热望。

 说起来,红薯和我是有着一种花不开,解不完的情结的,时间愈久,留存在脑海中的记忆也就愈深。它在我的故乡被称作地瓜。小时候,许是因为故乡实在贫穷,又到处是莽莽大山的缘故,土地贫瘠,白米饭不是每顿都能吃上的。平常的日子,苞米窝头,还有灰面(一种极差的劣质面粉)成了我们山区工厂人家的主食。即便如此,想要痛痛快快吃顿饱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当时每家每户的口粮都是限量供应。记得那会儿,我已经有十一、二岁了,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却好象还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每天刚上完两节课,这肚子就饿得受不了。也用不着谁告诉,自然而然就会将裤腰带紧了又紧,口腔里的唾液被一次次咽下肚去,这稍稍缓解了胃的苦痛。然而,仅仅是过了片刻,那份难以言说的折磨便再次从腹部蔓延至全身。我尽量做着深呼吸,坚持着硬挺,——后面两节课差不多是恍恍惚惚熬过来的。终于盼到下课了,老外婆心疼她的小外孙,先给我递上块烤得焦黄的灰馍馍,紧跟着将窖里刚起出的地瓜用河水洗了。老外婆做这东西和别人略有不同,她从不整个拿来煮,而是一小块一小块地切好,一锅红薯大半锅水,又将不知藏在哪儿的红糖放一些在锅子里,却并不让锅内的水烧干。当浓浓的薯香冲破钢精锅盖,在小屋的四周飘散开来,我知道,一顿足可撑破肚皮的美味即将开始。通常,那令人馋涎不已的红薯羹非我莫属,两个姐姐总是无权消受。起初并没搞懂是怎么回事情,后来才听外婆说,我是咱们家唯一可以接户口簿的“主”,是顶天立地的男爷们……

 放了红糖的地瓜羹的确好吃,但顿顿离不开它我就厌烦了,在后来一段相当长的日子里,竟不能亲眼见那纺锤似的“身影”。红薯内里的含糖量较高,吃多了要产生大量的胃酸,这就是人们食后会产生烧心或吐酸水的原因。更叫人不好意思的是还特别爱放屁,想憋都憋不住。在那些令人尴尬而忧伤的日子里,我宁愿饿着咕咕直叫的肚子,也不想去碰那恼人的地瓜,这样的场景总会将父母双亲弄得连连叹气,而老外婆则不停地用围裙抹着哀婉的泪水……

 与外婆喜好煮地瓜不同,许是难得吃到放了红糖的地瓜羹,两个姐姐,不知怎么,就学会了煨红薯,且实在是这方面的高手。其情其景,仿佛就在眼前。她们不是什么红薯都随随便便拿来煨的,既然是高手,总要在选材,用料上有些讲究。听大姐介绍,那些刚从地里头刨出来的红薯是断断煨不得的,根本的缘由是这时候的地瓜水汽大,淀粉也多,又有点艮。人吃多了就会出现腹胀,或吐酸水的症状。两个姐姐专门从棚屋里挑拣一些足足摆放了两个星期,外观细长而又浑圆的品种,它们的外观大都紫红而干爽,一个个匀匀均均地惹人喜爱。姐妹俩不住地向人夸耀,说自己挑的红薯含糖量极高,因而也就“特别的甜”。对于她们俩的解说,开始我也有些惊奇,像“淀粉”、“含糖量”,这样的词汇我过去连听都不曾听过,后来才弄明白,其实她们当初也不懂,是从教她们语文的老师那儿“贩”来,又一字不拉地传授给了我……

 煨红薯果真是别有风味!通常,在做饭或烧开水时,两个姐姐用衣服前襟代替围裙,兜三,五个红皮白瓤的板栗地瓜,依次往灶洞里放。随后,将封了几个时辰的煤饼轻轻撬开,捅落一大堆燃尽的炉渣,把红薯严严实实盖将起来。至少需要好一会儿功夫,两小时,抑或三小时,红薯煨在几乎是恒温的灶洞里,随着时间的延续,内里的水份会慢慢蒸发,地瓜的'表皮便结上薄薄的一层焦壳。此时捧一个在手,到底是烫的凶顽,我们摊开黑呼呼的巴掌,便不停地将红薯从左手扔进右手,瞬间,再从右手扔回左手,来来往往,反复数次,却没有一回舍得往地上摔的。终于,可以轻轻将最上面的顶尖部分扯开一个豁口,乌黑晶亮的双眸,满含着激动和亢奋,适时会闪现出一股若隐若现的云雾来,袅袅娜娜,徐徐淡淡,散发出诱人的芳香。实在是等不及了,我张开大嘴,将红薯送进的同时,一股甘醇馥郁的热浪猛地从口腔直抵心窝,手中那月黄色的地瓜瓤状如山栗,蜜甜粉酥得令人称绝。已完全不顾及自己狼狈粗俗的吃相,我只是在尽情地享受这最平民化的美食……

 靠地瓜充饥的次数多了,便喜欢推陈出新,总幻想着体味另避蹊径的旖旎风光。而每次尝试的过程,就是一种荡人心魄的情韵欢歌,这或许就是人们时常念叨的苦中作乐吧。母亲是万能的。她的看家饭是红薯干,我百吃不厌。细细溜溜的豆芽状,八,九寸长,白得象冬天里刚下的雪。从没见她是怎么弄的,估计该是从土里刨出切好后晒制成的吧。拿几根塞在嘴里,稍稍用力一咬,便有一股脆爽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氤氲开来,清润四溢,于朴实中透着隽永,的确是小伙伴们所钟爱的食品。有时,母亲又会将生地瓜切成片,放铝锅里蒸熟,再撂太阳底下晾晒。然而这时的天气寒冷异常,晴日甚少,偶遇艳阳高照,也大都是在灰蒙蒙的云层里,间或露出一枚桔红柔媚的荷包蛋,虽说俏丽惊艳得风情万种,偏偏又都无法持久,因此,绝大多数的红薯片都是风宝宝戏嬉玩耍的结果,但有十足的韧性,也更加的耐嚼,甘之若饴,引人入胜,吃着吃着,却到底不愿碰它。

 而今,一家人早已过上了富足的生活。那晶莹的籼米和细腻的面粉成了平民百姓极为寻常的主食。山里人过去连见都未曾见过的海鲜只要想吃,就立刻能在家庭的餐桌上露面。只可惜我生命中顶顶重要的两个亲人,我的生身父亲和对我倍加疼爱的老外婆,都先后去了天国,这令我每年的秋冬,红薯收获的季节,心里总有种浓浓的悲伤,眼泪会慢慢涌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