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微雨过后,空气中氤氲着桂香。
青石小径上跫音轻叩,巷深处深漆的朱门,三级浅平石阶上布着青苔。
一只暗黄卷毛的狗耸着耳朵,偶从喉咙深处发出浅浅的呜咽,打个滚又沉沉睡去。
屋里住着一个盲人,烟雾缭绕。
他正伏在中间一张有些龟裂,看不出漆色的方桌睡觉。
父亲上前轻轻推了推,他慢吞吞坐起来,脸色困顿,没有光彩的琥珀眼珠一动不动盯着我们。
随后悠悠地从桌下一个干净的筒里抽出一张鲜艳未裁过的红纸,又拖着纤瘦摇晃的身体走到一边的柜子。食指准确地一勾拉扣,将干枯的手伸进去捻动几下,复而抽出来时,便多了金光闪闪的东西,动作熟稔而仔细。
青筋微现的手覆在红色的纸上,老年斑将红衬映得更加鲜艳,黑色胎记在袖口的位置若隐若现。
“刀”他翕动干白起皮的唇,自胸腔深处蹦出一个字,然后自顾从笔筒中抽出小纸刀,划拉刻板,上下翻飞。
苍老的脸似带了笑意,连抬头纹都鲜活起来,眼珠偶尔微微转动。满屋都噤了声,只余淡淡的烟味飘散弥久。
在剪纸的世界里,他是梨园戏骨,轻抬水袖都是极致。
把金箔压上底板,他用小小的镊子在上面挑了几下,旋转的纸页如飞蝶,明黄的光透过窗棂,将他周身镀上淡金。
父亲将烟和钱放在纵横纹理的桌面,像是内行人的规矩。他却是郑重地站起,理了乱蓬的发,捋平蓝印花的衬衣与父亲握手,像是进行一场仪式,随后将我们送出门外。
残阳老去,日色如泼,缕缕落寞的残红在天际涂满,他静静地矗立,明知如今已少有人再会需要剪纸来装饰轩窗,却依旧挺立在滚滚红尘里。
这是一种姿态,更是他的信仰。落日熔金绘他衣袖,桂香似酒绵长醇厚,仿佛这是永恒的坚守。
那些人们不断回望和默默坚守的,贫穷却不物化,宁和而不浮躁,或许是人类生命中最永恒的部分。
它既不单单属于过去,也不仅仅属于未来,它是人类漫长旅途中的根本,是人类 社会 (文明)的本身。
古老沧桑的小道在红霞映衬下充满了迷离的格调,宁静幽然,天地万物似都在此永恒,没有一切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