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风雨散文欣赏
入冬以来的一场冬雨,簌簌地下了一天。儿子吵着要下楼玩,因为下雨,让儿子心里很烦。我可怜儿子,就打上伞,陪他去理发,顺便去楼下走走。
小区里静静地,只有几辆车黑着车窗从身边经过。其实即使是明亮的车窗,认识的也寥寥无几。一些积水还没来得及滑进下水道,需得小心地躲着车轮的飞溅,再迂回在冰硬的水泥道上,不觉辛苦,只觉烦躁。
伞在我的手里,只要我稍微调整视角,周围的一切便会与我隔绝了。心里便觉得很乱。
1.
在老家,下雨是别有一番情趣的。
如果是春雨如烟,袅袅娜娜地轻舔着你,将枯燥干涸的坡坡岭岭润湿,萌动的青青草芽惊艳至极。忍不住跑来跑去,快活地想象着晴天丽日下,提上篮子,去地堰边剜苦菜。
苦菜也吃不多,很多时候以一种忍受的姿态就着香椿芽咸菜,吃一包卷了苦菜豆沫的煎饼。剜苦菜的乐趣,全在于剜的过程。踩着软软的春泥,在枯草丛里蓦地发见青葱可人的苦菜,瞪着水灵灵的眼等着你,仿佛是一场捉迷藏游戏:你怎么才来啊。
一棵接着一棵地找下去,就拾取了一篮子的欢乐。
春雨里,去河边看柳,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在我懵懂的眼里,说不出柳叶的美,只觉得嫩黄的叶芽乖乖地依着在柔柔的柳条上,好脾气地在风里来回地扭,广播员一样地广播着极好的消息:春天来了,天气要暖和了,杨树也要发芽了,可以脱下棉袄棉裤,使劲地在山坡上闹了。
烟雨蒙蒙里,柳枝的轻柔是甩不掉的诗意。在清明节里,那些柳哨清清脆脆地远近可闻,便成了我们小孩子集合的讯号。现在每到清明,唇边寂寞着,总会有些心痒地想起,那些无忧无虑地吹柳哨的日子。只是现在,老家的孩子也很少玩这种游戏了。似乎制作柳哨的技巧也像那些闲置的木匠活络一样被遗忘了吧。
暮春,槐花飘香的时候,和伙伴在雨里跑来跑去,在槐树林边嬉闹。晃一下树,淋一身水,轻巧地躲开,不恼也不急,乐趣颇多。闹够了,扯一串槐花放进嘴里,嚼一嚼它的清香四溢,只觉得润心润肺。
洁白的一串串槐花以随意地姿势静默在雨里,那种洁白的气质只让人暗暗地欣喜。蜜蜂不来,春风不来,雨中的精灵难得静谧。
夏雨中,最让人难忘的不是山顶雾在水汽朦胧里,间或露出几棵青松的身影,而是暴涨的小河,湍急地奔流。浑黄的`泥水汹涌地奔跑,冲毁沿岸的堤坝和田地,冲歪一棵棵树,浑浊的波涛漾动着一片狼藉。戴着斗笠,披着塑料纸系得简易雨披,站在人群里,听大人们有滋有味地谈论,觉得很享受。
秋雨的淅沥清冷总叫人心里难掩郁郁。黄叶落下,无声无息。夜晚风吹着雨滴“沙沙”地敲打在窗棂上,那时未曾读过几句诗,想象和感受不着诗意,却是更加裹紧了被子,感受到了温暖的可贵,并将这种独特的秋光冰冷地淋漓到以后的时光。
2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在县城里安了家,就觉得自己听觉有些迟钝,视力也愈发下降,鼻子也难得清幽的香气。
好在西窗面对着一片杨树林,一条小河日日夜夜轻吟浅唱。坐在这窗前,看着阴云渐渐褪去铅灰似的阴郁,重现洁白明亮,心里也不再压抑。杨树林很宽也很长,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光秃秃的枝梢重叠交错间,让人感到一种婆娑的美态。麻雀很少见,偶尔会看到几只灰喜鹊,喳喳地叫着,叶子一样的飘落,风一样的飞起,消失在密林深处。
最常见的是河西岸人家养的一群鸭子,每天在小河里嘎嘎地叫着,迈着憨态可掬的步子走来走去,丝毫不嫌水的浑浊,没有灵气。其实,水是干净的,即使被上游的小区弄脏了,河里还是有鲜嫩的水草,有泥鳅和小鱼。我却总觉得可怜。我只喜欢夏日的小河,水势涨了,也显得更加清澈,水里有一种隐隐的童年记忆。
我应该感到庆幸,幸好还有这一片树林植于我窗,可以在黄昏时候看见落日的余晖惬意地挥洒在叶子上,在风里游弋,尽管林尽头便清晰可见县城林立的楼群,夜晚的灯光和霓虹。
3
然而我还是感到不满足,甚至觉得遗憾。并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矛盾。因为我还是喜欢乡村的宁静,特别是月夜。
在城里找一个安静的处所看月亮,是很难的。小区外小河的东岸紧挨着我们的楼墙,有一条小路自南向北的仄斜着,路边曾经是一片蓊郁的杨树林。有月的夜里,我也曾去那里寻一片清幽,看一会明月的皎洁与妩媚。只是几年后,这片树林被伐掉,又盖起了楼房。
去四通八达的柏油路上走走又如何呢?路灯明亮,尽心呵护着行人,三三两两的人走来走去,说着话,步行着健身。然而,不时呼啸而过的车辆,遮没了月色的灯光,扑面而来的烟尘,扑鼻的污浊,还是让人对这月夜心生遗憾,大有避之唯恐不及之势。
月亮像一个孤零零的明灯挂在九天,人越发像是行尸走肉般游离在明亮却失温情的路上。月亮也是一位可怜的失明的人啊。
记忆中的月亮,永远沐着诗意。特别难忘的是初夏的夜晚,麦子快熟的时候,蛙声一夜,清脆洪亮,却不似蝉鸣般聒噪恼人。水库开了闸泄水,水在山腰的渠道里行走,然后在高崖上倾泻而下。水瀑击打着石壁,溅射着,冲进石罅,激越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清晰可辨地侦测着游移在耳畔的思绪。山上的风吹掠来呼呼的松涛,梦的翅膀便伸展开来。
在这样的夜里,总舍不得睡去,失眠,却不为忧愁。有时候,就坐在桌前看书,一页一页地,愈发觉得美妙;有时候,头枕向南窗,月色明媚,耳闻着如此甜美的大地的交响乐,不忍心睡去。经常悄悄地站在院墙边远望,遐思悠远。
离开老家十多年了,很少有机会在月夜里走走。在城里的水泥地上踩不到月影绰约,在柏油路上只能看到明亮的路灯,只在明灯和霓虹的罅隙里看到一弯孤单的月亮,寂寞着,沉默着。觉得这些年浑浑噩噩,对夜晚没了曾经的兴致。耳朵也不甚灵敏了,眼睛里少了很多飘渺的轻柔,原来梦里花已落,月色如秋叶凋净了诗情。
4.
这几年,我在乡镇教学,有机会躬逢月色之圆缺,重拾月华朦胧。耳朵里又复活了蟋蟀的吟唱,飞虫的轻吟。特别是在秋夜,秋虫声声里,在沂河岸边流连,觉得一天的劳碌也有了宽慰。
一个月圆的深秋夜晚,我曾在夜里痴痴地追赏那轮满满的明月。骑单车在月夜里穿梭。虽然行为不合世俗的规则,饱受母亲的苛责与牵挂,但我依然故我地走着,只想继续织一个月梦。
月色皎洁,夜如昼,可是夜晚的安静是白日的喧腾欢乐不能比拟的。白天,有阳光,有温暖,有生机勃勃的时光等着你追逐,拼搏。只有夜晚,尤其有月的夜晚,才适合忙碌者观 心,凝神,怡情,思远。
月夜的白是温柔的,朦胧的白,又夹杂着一点点稀薄的黄。氤氲如水汽的婀娜的白,如牛奶般软滑,让月夜更似梦境一般。倘若萤火虫此起彼伏地来来往往,倘若蛙声阵阵地欢唱,倘若在树影婆娑里,你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如此和谐地契合摇曳,才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然的自由的人。
那个时候,平日里的委屈是可以宽慰的,长久的压抑是可以缓解的,内心的焦躁是可以淡定的。因为,在月夜里,只有宁静,歌吹的宁静,诗意的宁静,谁也不会在此时无端发火,任性地怄气。月亮是饱受圆缺之苦的美人,宁静的坚强,沉默的婉然。
那次月下的骑行之旅后,我在凌晨的鸡鸣里写下一首长诗:
凌晨,梦还在昨日
我骑上单车追赶今天的月光
明媚而冷如霜
我毫无畏惧地飞驰在路上
车灯耀眼的照来
黑暗如车轮卷起的尘埃
短暂地窃笑聚拢
又在月华皎洁里遁形
原来月亮背着行囊
收购了夜沉默无边的漆黑
刻意耕耘洁净如月色氤氲的梦想
想用手机摄下酣梦里的村庄
却发觉挽留是妄想
期望不老的字林沐着月的明媚
蓊郁在不褪色的纸上
为行走鼓掌
单车懵懂地闯进静静的山野
青山在望
月色如纱包裹着一片片渺茫
枝叶稀疏影子明亮
似斑驳的时光
我有些贪玩地放任车轮慢转
踯躅在追忆的悠长
仿佛又回到了既往
童年在月下嬉戏的欢畅
从老家走出来的每个不眠的夜晚
梦想教我执著坚强
亦让我困惑迷茫
我得到了什么
又失去了什么
想要得到时都已失去
蓦然回首时都已拥有
我有些贪婪地放任车轮在长坡上
仿佛无数次梦里的飞翔
多少年来默默地走在风尘里
遍体鳞伤
忘记了那双隐形的翅膀
忘记了梦想最初模样
就像此刻我月下的前方
轻雾徜徉
说不清是茫茫是明亮
我想
石头一定是睡着了
依旧一副憨厚沉默模样
树一定是睡着了
风捏着我的耳朵叽叽喳喳
枝叶却未飞扬
可是星星一定是醒着的
整晚都与月亮脉脉诉衷肠
青山一定是醒着的
全力地挽留痴痴地凝望
沂河一定是醒着的
拥着不肯出浴的皎月欢快地吟唱
公路一定是醒着的
不时用坑洼教训车轮的莽撞
风一定是醒着的
赐我一路冰凉
我的梦一定是醒着的
凌晨的月光里
我为它取名"倔强”
也只有这样的乡路弯弯才隐着这样的诗意,也只有这样的一路风尘里才遇得上月色的亲昵。辛弃疾在城中月明的宋代曾经慨叹“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对我深有启发。
然而无谓地慨叹又似无病呻吟了,五柳先生曾在诗里这样自励自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人的诗意栖居不应埋怨环境的更改,而在诗心的永远年轻。可以远足,可以攀援,城里的风雨吹落在钢筋楼阁,水泥地上,不仅裹挟着冷凄,不仅浸湿着忧愁与向往,更是一种呼唤。
乡土里的赤子啊,城里的月亮是来赴约,凑足那乡愁的拼盘的。无论你在哪里奔波,不要悲哀,不要烦闷,要相信,那月光依旧皎洁,那风雨更显妩媚。在岁月的纤尘柔波里里,我们都是她袖间撒下的网里漏下的水滴,只为辉映她的皎洁,永驻她明媚如花的笑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