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像女生的心思一日变三变。
安雅站在窗外发呆,她看见在雨中奔跑的人们。他们都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有个背影,似乎是老了,在雨里摔倒又站起来,倔强地往家的方向走去。那身影,安雅似乎在梦里见到过很多次。
对,多像安雅熟悉的那个孤独落寞的背影,可那背影却永远也找不到家。
安雅的心感觉被针扎过,疼得厉害。“想你了!”她在朋友圈里写下简单的三个字。
表姐梅最先发来回复,“想谁了?”语气中有调侃。
谁都没想到,安雅的回复是“外婆”。
“还有空想这些,你看人家伶俐都快要买房啦….”表姐语气里有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明明小时候一大家人最看好的就是安雅,可她却一点上进心也没有,整天想东想西,不求上进。
一个走了近十年的外婆还值得惦记吗?如果有那份心思,不如用来努力过好生活,比如像伶俐那样。
伶俐是安雅外婆的亲孙女,也是安雅和梅的小表妹。这不,在大城市里工作了两年,听说已经凑齐了钱,准备买房了。
“是吗?”安雅的回答里透露出一股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得复杂情感来。
是的,这一辈姐妹中最有上进心、最有发展潜力的就属伶俐了,可如果让安雅向这个表妹学习,她绝不。
自从外婆的事情后,安雅就再也没有喜欢过伶俐。安雅永远记得,外婆最后竟然是被饿死的,就饿死伶俐家里。
外婆一生有五个孩子,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应该说是很有福气的了。
安雅很早就听母亲讲过外婆的故事,他是外公家里的童养媳。成年后同外公成家,后来有了五个孩子。在动荡的岁月里,外婆靠给别人缝补衣服和出工分养活了一大家人。
那些岁月留给外婆的是经历过痛的珍珠,里面有数不清的泪滴。
母亲说小时家贫,曾有人劝说把自己抱养给别人家。从不跟人吵架的外婆竟然跟那人打了一架,外婆说,“我活孩子们就活,一个也不能少。”这些话至今想起来,安雅也觉得外婆像个女英雄一样,心里充满了崇拜。
后来舅舅们到了成家的年龄,但因为家贫女方不愿嫁。外婆便带着子女们一边给家里盖上新房。她又自己一个人跑到女方家去苦苦哀求,靠给女方栽秧搭谷女方终于心动答应把女儿嫁给舅舅。两个舅舅娶上舅母,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招数。
还好,日子慢慢好了起来。
安雅记得,小时候外婆抱自己的次数很少,外婆总是说,“还有小伶俐等着我呢,我得回家了。”她记得外婆把小妹妹抱在怀里摇摇晃晃的样子。
安雅记得,小时候每逢年过节一大家人总会在外婆家里团聚。这个时候,外婆总把搜藏好的宝贝拿出来给小辈们分。还总是说,“你们可别计较,伶俐是小妹妹,给她两份吧。”大家也不以为意,对于这个小孙女,大家觉得多一份疼爱也是可以理解的。
安雅记得,小时候兄弟姐妹们也有打架的时候,外婆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几个大的一顿,理由是肯定是大的欺负小的。
那样的日子,总是充满了快乐…
后来,安雅的父母和舅舅们都开始外出务工,外婆和孩子们一样,成了留守的。
暑假的时候,安雅要去看望外婆,外婆把自己的种的菜全部拿出来。“雅呀,带回去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外婆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给外孙女给菜的事情是不能让两个儿媳知道的。
安雅心里一阵心酸,她想:外婆何时老了?
但安雅每个暑假都会去,还不止一次。每次去了,两个舅妈都会留安雅吃饭,当然外婆也能跟着吃上一顿好的。就为了这个安雅也得去。
外婆总是拉着安雅的手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安雅说过年就回来了。然后外婆就掰着手指算呀算,脸色也就跟着沉了下去。明明年才过半,她已经开始想念儿女们了。
终于等到了过年,外婆就拉着母亲和小姨的手,“你们晚几天再走吧?!”外婆总是这样说,她不知道,春运期间晚一天出发也许就得晚几天到。
安雅的母亲为此事也和父亲争吵过好几次,母亲总是说,“陪母亲的日子过了一天就少了一天。”
但母亲也心里余而力不足,她还有安雅和安雅的弟弟要养,还有公婆一大家人。
安雅看见,母亲对着外婆转过身去,早已泪流满面。安雅不知道,外婆在等待中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
2009年的春节,当安雅的母亲和小姨前去探望外婆时,外婆乐呵呵的问:“你们来走亲戚?”外婆的眼神里透出羡慕。
“妈,我们回来看望您呀?!”两个女儿抱住母亲,心里充满了自责。
“你们是我的女儿?”外婆指了指自己,又摇头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能有两个女儿哦!”
母亲和小姨只剩下流泪和无穷无尽的自责,她们明白,外婆老了,她把自己是谁也忘记了。
外婆把母亲和小姨给的东西紧紧地攥在手里,念叨着“听说我还有个小儿子,还有小孙女。给他们留着吧。”
安雅至今不知道那些东西有没有递到小舅舅和表妹伶俐的手中。
这年的暑假,安雅没来得及回家。马上大四的安雅正在实习,她不是没有想过,等自己工作了就带外婆出去看看世界。
但安雅的这个小小的愿望没有实现,外婆在国庆节后走了。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安雅忘记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她拿着电话蹲在实习的公司里嚎啕大哭,引来一大片同事的围观。
这一次,外婆所有的亲人都回来了。所有人见到了外婆,就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瘦骨嶙峋。
好心的邻居拉过安雅母亲和小姨,悄悄告诉她们,“老人临走前近十天颗粒未进…”
安雅听到母亲、小姨和小舅妈在吵架,她听见小舅妈说:“老不死的自己不吃,我难道还要喂?”她又看见他们打了起来。
丧事变成了闹事,没人问躺在棺材里的外婆看到外面的景象会有什么样的感想。或许她会拍着手看稀奇,因为她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那天的战争以小舅妈胜利结束了战斗,母亲和小姨只剩下哭。
安雅听见表妹对小舅妈说:“既然老不死的走了,你可得陪我去上学了。”
果然,第二天外婆下葬的时候没再见到小舅妈和表妹,舅妈送表妹去读初三,陪读。
这些年,所有人都忘记了外婆,他们哭着笑着走向新的憧憬的生活,谁也没有提起当年的事情半句。
安雅常常做一个梦,梦里外婆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剩下孤独落寞的背影。安雅说,“外婆,你跟我回家吧”外婆笑笑,“这小姑娘是谁呀?长得真俊。”
安雅急得跳脚,“外婆,我是安雅呀,我是您的外孙女!”
“你是我的外孙女?那我又是谁呀?”梦里,外婆忘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