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特色吃食可谓五彩斑斓,能洋溢北京人性情的面食多达数十类。闲时揣摩,最有代表性的,或许就是被称为“小碗干炸”的炸酱面。
那天,我从权威食品典籍上搜寻,发现炸酱面“辈分”不高,仅有百余年历史,不禁有些失落。譬如,唐代杜甫、宋代苏轼诗词中描述的“冷淘”,其状其味,酷似今日的四川冷面。想当年,面条被世人吟诵,距炸酱面有千年之远。
有朋自远方来,走进京城胡同,初与四合院的北京爷相识,不同程度会感到“冷傲”。然而,只要你深入接触,相互了解,便会感到一股热流在眼前凝聚。与之互动,“冷”,瞬间变为清爽酣畅,发出的“热”,瞬间变为浓郁香美。联想此过程,炸酱面那“冷水捞、热酱拌”与之确有几分相近!
儿时住过的四合院,炸酱面每每出现,总能拉近邻里的情谊。邻家的炸酱出锅伊始,诱人的香气便弥散开来,继而,丝丝渗透隔壁家的门缝、窗缝。一时间,从各家走出,寻味而来的孩子们,或拿着黄瓜,或举着萝卜,围拢到酱锅边,纷纷呈垂涎之态。炸酱的大妈笑声朗朗,盛一小碗冒着油泡、隐现肉丁的热酱放置桌上,嘱咐孩子们别烫手。说来有趣!炸酱的人家还在煮面、烫酒,邻家孩子已饱尝酱香。
上世纪60年代初,北京市民购买副食品曾一度限量,包括植物油、肉类、禽蛋类、豆制品等。有客来访时,这种不用植物油、(用化过油的肥肉,连同葱丝、姜丝、蒜片炝锅炸酱)肉量少、香喷喷、油汪汪,佐以鲜丽菜码的炸酱面,便成为待客主食。每每客人酒过三巡,炸酱面便及时上桌。
老北京人,自孩提起,大多在父母面前受教。深知做人理应“讲里儿(礼)讲面儿”,特别是“讲规矩讲尺度”。这一点,在炸酱面上也有体现。炸酱面有“热挑儿”与“过水面”之分。或以季节变化而定,或以客人需求而定。炸酱,不求多,但求精。菜码,不求贵,但求全。面条,不求长,但求韧。仅以菜码论,应季时蔬尽量上眼。嫩红的,是心里美萝卜丝;嫩黄的,是胡萝卜丝;翠绿的`,是青豆瓣儿、黄瓜丝、芹菜段、香椿芽、青蒜末;白色的,是绿豆芽、小白菜帮切丝、蒜瓣儿、苤蓝丝……配以深褐色的炸酱,还未入口,便饱览满桌锦绣。
滚热、闪光,粘稠适度的炸酱,与凉白开滤过的面条在碗中相拥相偎,用筷子轻轻一拌,虎豹纹便展现眼前,奇香便萦绕八方。尤其是一碟碟色调养眼的菜码,无不折射“老北京人”的性情。
写到此,身边恰有一本近代散文大家、美食大家梁实秋的《雅舍谈吃》。随意翻阅,忽见这位美食家在清华读书时,瞬间吃完3大碗炸酱面,感到余味悠悠。
可见这种京味吃食虽然很大众、很平朴、很常见、很廉价,却不失靓丽,不失讲究,不失个性,不失独特风味……它独特之处,被老北京人世代铭记。我在品尝时,总在想,倘若在为人处世方面,以“小碗干炸”设譬,或许也能感悟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