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漫卷,草木凋零,山寒水瘦,旷野空寂。
我的目光穿越林立的高楼,越过低矮的村庄,越过一头嶙峋的老牛,我看到:稻草,成垛的稻草,聚集成坟的形态伫立在静默中;也有许多杂乱的铺伏在地,一如古战场的荒凉。
它也曾青枝绿叶,英姿勃发;它也曾昂首挺胸,笑看风云。
曾经,它和风低声絮语,它和云颔首致意;曾经,阳光亲过它,雨露吻过它;曾经,青蛙一晚又一晚为它击鼓,蟋蟀一夜又一夜为它拉琴;曾经,那个驼背的老头,倚着锄头,叼着烟卷,浑浊的目光中点燃着希望。
当它还是一颗饱满的金色的种子的时候,它的内心就激荡着希望。稻草妈妈说,孩子,去吧,跟着赤脚的辛勤的农人去吧,去到广袤的蓝天下,去到温暖的阳光中,去到湿润酥软的泥土里,去完成一个生长的梦吧!有梦想就会有希望,有行动就会有收获!
它生长着,铆足了劲的生长,有经验的老农告诉我,夜深之时,如果你仔细听,可以听到它拔节生长的声音,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啊!千里绿浪,随风翻滚,世上还有比这更美的风景么,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心安的景象么?该长苞了,家乡的人叫“作苞”,是在不知不觉中“作”出来的。终于有一天,它鼓胀了起来,似少女成熟的胸脯,这是滋养生命的温床。惠风和畅,稻花开了,一种白色的不可名状的小花,馨香在原野飘散、激荡……
慢慢的,它变得充盈而沉着,低下了充实而智慧的头。它对它的孩子说,去吧,离我而去吧!去温暖别人,温暖你遇到的每一个人,温暖整个世界,让整个世界都充满温暖。有了你们,世界才会安宁。
奉献了所有的孩子,它成了稻草,束起干枯的头发,心里怀着永恒的温暖。
稻草没有悲伤,没有哀怨,没有遗憾;有饱经风霜的炼达,有功成身退的圆满,有兼济天下的幸福。现在,它躺下了,舒舒服服的.躺下了,躺在农人晶莹的汗水里,躺在农人幸福的笑容里,躺在农人踏踏实实的心里啊!
现在,它成了稻草,轻飘飘的稻草。来吧,不要吝惜你的脚步,来到田野里,让我们俯身———这是我们应该有的姿势———拾起一根稻草,以面对年迈双亲的感恩心情,以面对自然造化的虔诚胸怀,仔细端详它:细小,弯曲,干瘪,枯槁。
一些过往的情景在我们的脑海显现。曾经,我们的父母是那样年轻,像一棵青葱的禾,深深扎根于厚实的大地,呼风唤雨,吐气纳云。我们呢,是一粒粒细小的谷,粲然生长在父母的枝头,吮吸着父母的汁液,我们一日日的饱满圆润起来。今天,我们已然长大,我们像无数的谷粒,散落各处,我们在忙碌着各自的所谓前程,所谓功名。我们的父母,我们全村的父老乡亲,在风雨过后,在霜雪侵蚀后,成了一棵棵稻草。有时,我们全然忘却了在乡下、在老家、在一栋漆黑的老屋里的那两棵或者已剩一棵稻草。
然而,稻草并不怨天尤人,它在做着最后的奉献,这正应了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它可以替人铺床,可以下到猪牛羊圈,可以搓成绳索,可以碾碎成纸,可以烧成灰烬。总之,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面对一棵稻草,请紧紧握住它———不,我们应捧起它,高过我们的头顶。此刻,它有着沉甸甸的份量,它让我们的内心充满感动,它让我们的眼里充溢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