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中庸》)
苏童在他的小说《米》中,写到米店的米,也写到吃饭:“抱玉朝那只碗瞥了一眼,笑着说,姨父不用解释,你怎么挣下的家业我听说过,不管怎么挣,能挣来就是本事。我佩服有本事的人。五龙会意地点了点头,他放下碗,用衣袖擦着嘴角上的油腻,你知道吗,以前我年轻受苦时老这样想,等什么时候有钱了要好好吃一顿,一顿吃一头猪、半条牛,再加十碗白米饭,可到现在有一份家业了,我的胃口却不行了,一顿只能吃两碗饭、一只猪肘,知道吗?这也是我的一件伤心事。抱玉放下碗筷,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吃饭,就是这么怪,有胃口却没得吃,待有了吃,却没了胃口,像老陕常说的那句话:有牙时没锅盔,现有了锅盔却没了牙。
我不是美食家,于南北大菜无有研究,也从未有过衣食之忧,只是在吃上不太讲究,口味上却有些爱好,如鱼,如红烧肉,如油焖茄子……不喜南瓜、土豆,大概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吃伤了吧,偏好归偏好,于我来说却不是吃的“充分必要条件”。“咱们吃些什么?”每每面临人请,我总是说:“随便,随便。”不是客气,实在是糟茶淡饭地口粗惯了,绝不会挑剔的。所以,吃过了半个世纪,能给我留下永久回味的“那一餐”并不多,大概“吃”这件事,如同“健康”,只有在有了病时才能体会它的存在一样,只有饿,饿得饥肠辘辘,“那一餐”才能留下些印象,留在记忆里。想那坐了明太祖的朱元璋总在宫中对“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念念不忘,吃那“汤”时,他还叫朱重八呢,在乞讨。
在我的往事里也有过这样的“汤”,让我念念不忘。那是于人生旅途中的两顿饭,一次是由西安去汉中,一次是从郑州回西安。
记得,那年,几位朋友驾车去汉中办事,那年还未有西汉高速路,一早出发,路过宝鸡吃的午饭,随后,驱车直入秦岭莽山,算计着黄昏便可抵达汉中的。岂料,山路塌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蜿蜒在重山峻岭中,停,等待,三五成群的司机,在路边相互打探着,翘望着……焦虑终于颓蜕成了无奈的麻木,天色也渐渐地黑了起来,直到黑得不见了山影,黑暗中只有晃动着的手电的白光,盘山公路一溜红点点的汽车尾灯接着夜空中闪烁着的繁星……大家饿了。
深夜两三点钟,我们的车进了留坝,一个山间小镇,一个沉睡在狗吠声中的小镇,车灯亮处是青石板铺就的路,路的两旁是上着门板的商铺,在一家檐下亮着红灯笼的小饭店前我们停下了车,颠着脚登上湿漉漉的台阶,敲响了那扇未漆的木门,屋里亮起了灯,一个汉子打着哈欠叫起一个婆娘,睡眼惺忪的那婆娘扎上了围裙……
黑黑的椽头上挂着黑黑的'熏肉,汉子拿着砍刀抬手割下了长长细细的一绺,婆娘在打鸡蛋……啪嗒啪嗒风箱拉起,火红油热,“刺啦”一声菜料下了锅,灶间的爨香弥漫开来,不一会儿,一盘炒菜端上了桌,蒜苗炒腊肉,翠绿的瘦,金黄的肥,拌上昨日店家卖剩的米饭,油的发光……炉火边,闷头朵颐,大家吃得脑门沁出了汗。
凌晨,我们进了汉中……
以后,我总惦记着那顿蒜苗炒腊肉的香,多次,菜场买来蒜苗,超市购回熏肉,却没有了那味……那香留在了那夜的山风里,永远,于我也只能成为一个往事的回忆。
再,就是从郑州回西安的那次。2011年5月。
那日,郑州的会结束的晚,雨下的很大,离家已是五天了,参会的同事们无心逗留去吃会议上安排的会议餐,决意上高速,回西安。车在飞驰,车大灯的光柱里是密密的雨丝,路,在车灯的照耀下水亮水亮的灿白,没有尽头地向前延伸着,车窗上的雨刷左右摆动,在咯吱咯吱作响,大家疲倦得无语……雨终于停了,车进了潼关,已是黎明前的漆黑和寒冷。车下了高速,拐上了土路,颠簸中,远远看到了几点渔火,听到了黄河的涛声……
渔家乐的船上,渔家端上了一锅滚烫的黄河鲶鱼炖豆腐,黑皮鲶鱼埋在红红的尖椒里,白的鱼块,白的豆腐,乳白色的汤上一层红汪汪的浮油……几盘黄河滩的野味:烧鸭,焖鸡,椒盐蘑菇,干煸……?记不起了,惟剩下了那白的鱼块,白的豆腐,一层红汪汪的浮油……软嫩间留在口舌的黄河的腥味,是那么绵长久远……
那黄河鲶鱼的滋味,留在了后来的写的一段小调中:风雨飞车入潼关,几点灯火黄河岸,殷勤问,昨日猎得新鱼雁。 云低雾暗,浊浪拍船舷。温酒驱湿寒,窗外笙歌远,舱内笑声欢,话丰年。
朋友,你人生旅途中的那一碗让你难以忘怀的饭食,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