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上直接标举孟子之名的著述有所增多的现象不难看出,在回归原典的旗帜下,清代孟学比较注重对《孟子》本文的研究,这与前代孟学完全被淹没在《四书集注》中的情况多少有些不同。与此相联系,清代孟学一个非常重要的倾向是着重《孟子》汉注的研究。元明时代的孟子研究几乎为朱熹思想所垄断,无论讲训诂还是讲义理,都以朱注为中心。而清代学者则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汉注研究方面,仅对赵岐《孟子章句》的研究就出现了不少力作,如焦循的《孟子正义》、宋翔凤的《孟子赵注补正》、桂文灿的《孟子赵注考证》等。三著均于赵注正误补缺、发微阐幽,而尤以《孟子正义》为功最巨。然而,即《孟子正义》言之,焦循采摭本朝著述凡六十余家,且多大段征引原文,而于宋、元、明诸儒的通达之说,几于一字不取。且所采清儒诸家,除顾炎武等少数学者外,均属汉学系统。尽管所征引者皆属一时之选,可得征引资料详博之誉,但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门户之见。诚如何泽恒先生所言:“里堂论学,极恶拘守门户,其于时人专汉据守之习,亦屡加指摘,而己则不免于自陷,无乃明于烛人而闇于自照乎?”[20]当然,处在汉学考据学风笼罩之下,焦循的这种门户之见是可以理解的。
清代研究朱注的著述仍然不少,但此类著作也对词语训诂和名物考证方面下了很多功夫,基本上克服了那种空谈义理、言之无物的弊病。如王步青的《孟子本义汇参》大旨据朱熹《集注》来断诸家是非,但也吸收了不少前人的研究成果,又融入自己的考证,在同类书中较为切实。王植的《四书参注》则竭力推崇朱熹,攻击赵岐。朱、赵二注本来就侧重点不同,各有千秋,自然不可据此而非彼。吴昌宗的《四书经注集证》、董锡嘏的《孟子集注指要》、赵绍祖的《四书集注管窥》等,也是针对朱注所做的工作。同时,为了适应科举的需要,有不少《四书》讲义之类的著述出现,但已经不是主流,或者说已经不能占据压倒一切的优势地位了。而且其中的部分著述也完全摆脱了明代那种空谈性理的弊端,如王夫之的著作不仅阐述了自己的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而且深刻批判了宋明理学。清代学术思想的演变必然给讲章之学带来影响,发掘这方面的材料,对于扩展清代孟学研究领域自然不无裨益。
专注于汉学研究的结果,使孟学辑佚工作在清代达到鼎盛,其目标比较集中于汉人的经说。辑佚始兴于宋而大盛于清,其特点就是把已经佚失不传的古籍而又散见于他书或他书所引用的内容搜寻出来编辑在一起。汉唐时代的《孟子》注本不只赵岐一家,还有汉代程曾、高诱、刘熙、郑玄以及晋代綦毋邃、唐代陆善经、张镒、丁公著等数家,但这些注本在辗转流传中都逐渐亡佚了。我们今天得以窥见各书的概貌,应该归功于清代的辑佚工作。如朱彝尊的《经义考?孟子二》中辑有《綦毋氏孟子注》,周广业的《孟子四考?孟子古注考》中辑有《汉刘熙孟子注》、《晋綦毋邃孟子注》,余萧客的《古经解钩沉》中有《孟子古解钩沉》,王仁俊《十三经注汉注》中辑有《孟子刘中垒注》一卷、《孟子郑氏注》一卷、《孟子刘氏注》一卷、《孟子古注》一卷,马国翰的《玉函山房辑佚书》中辑有《孟子程氏章句》一卷、《孟子刘氏注》一卷、《孟子章指》二卷、《篇叙》一卷、《孟子郑氏注》一卷、《孟子高氏章句》一卷、《孟子綦毋氏注》一卷、《孟子陆氏注》一卷,王谟的《汉魏遗书钞》中辑有《孟子章指》二卷、刘熙《孟子注》一卷,宋翔凤辑有《孟子刘注》一卷,黄奭的《黄氏逸书考》中辑有《孟子注》一卷,叶德辉辑有《孟子章句》一卷附《刘熙事迹考》一卷,等等。就《孟子》本文而言,朱彝尊的《经义考?逸经下》中辑有孟子遗句附逸篇目,李调元辑有《逸孟子》一卷,周广业有《孟子四考?孟子逸文考》一卷,黄奭辑有《逸孟子》一卷等。另外,王锡辑有毛奇龄《四书索解》四卷,张江辑有《四书识小录》、《四书余绪录》、《四书武备编》、《四书乐器编》及《四书拾遗》等。这些辑出来的书籍尽管不一定是原书的全貌,但对我们了解历代研究《孟子》的情况是有帮助的。
校勘是考据学家使用的重要方法之一,清代考据学盛行,使校勘成为盛极一时的专门学问,而且成绩斐然。以《十三经注疏》为重点的《孟子》校勘,阮元《十三经注疏校勘记》中有《孟子注疏校勘记》、《孟子音义校勘记》,孙诒让有《十三经注疏校记》,补充和纠正阮校。另有丁宝桢《孟子校勘记》、王振声《孟子音义校记》等。正是清人的辛勤校勘工作,为我们提供了较为完善的孟学著述版本,诚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清代研究孟学中某个专门问题的著作出现了不少。如赵承谟的《孟子文评》、周人麒的《孟子读法附记》、康濬的《孟子文说》、牛运震的《孟子论文》等,均于章句文法有所发明。牛著专就《孟子》文法和写作艺术技术加以研究,别具一格,在此之前,尚未有人对《孟子》散文做过如此全面、细致、具体的艺术分析。又如施彦士的《孟子外书集证》、林春溥的《孟子外书补证》、陈矩的《孟子外书补注》等,都是为《孟子外书》所作的注。再如臧庸的《孟子先见梁惠王考》、《齐宣王取燕十城考》,是对《孟子》中一些具体的历史问题进行专门的深入研究而独立成篇的。还有以某个问题为中心附带涉及其它问题的著作。如阎若璩《四书释地》就是以地理为中心,同时又考证与地理有关的其它问题。阮元的《孟子论仁论》以“相人偶”释“仁”,使其具有了平等的含义,在意识形态上起了转换革新的作用。这类专门研究某个问题的著述往往挖掘得很深入,论述得很透彻,通过这类著作,我们可以看到清代孟学的分工已经十分精细。
清人札记随笔中有关孟学义理的论述和名物典章的考辨,作为清代孟学成就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个有待开发的宝库,由此可以发现清代文人学者所关注的一些主要问题,并为我们更全面、科学地总结清代孟学成就提供新素材。这方面的著述非常之多,如颜元的《四书正误》、李光地的《读孟子札记》、杨名时的《四书札记》、崔纪的《读孟子札记》、范尔梅的《孟子札记》、施彦士的《读孟质疑》、朱亦栋的《孟子札记》、罗泽南的《读孟子札记》、丁恺曾的《读书偶笔》、庄存与的《四书说》、范震薇的《四书述》、戚学标的《四书偶读》内编及外编、姚文田的《四书琐语》、凌扬藻的《四书纪疑录》、刘沅的《四书恒解》、刘逢禄的《四书是训》、邵晋涵的《南江札记》、郑献甫的《愚一录》、严元照的《娱亲雅言》、邹汉勋的《读书偶记》、王筠的《四书说略》、姜郁嵩的《孟子说》、徐春的《四书私读》、李荣阶的《四书约解》、方宗诚的《读论孟笔记》及《补记》、吕调阳的《读孟疑义》等。
清代学术朴实严谨的学风在孟子研究中形成了治学态度较为严谨、研究问题较为深入、治学方法较为细密的特点。因此,清代的孟子研究取得不少超迈前代的成就,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许多不能判定的悬案,包括辞章训诂、名物考订等各个方面,基本上都有了可供参考的答案和结论。
结语
从上述孟学研究的发展历程来看,历代孟学发展是不平衡的。汉、宋、清三代可以构成孟学研究的三个高峰,在唐、宋间孟子升格运动完成之后,就总的情况而言,孟学著述是越来越繁多,越来越精细。这种状况的形成,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大致说来,孟学的发展与儒脉的兴衰、封建社会正统思想的兴衰是同步的,并且还促进了儒学和封建社会意识形态的自我更新与完善。
孟学的发展彰显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其时代特色也是比较鲜明的。自战国时代以荀子对孟子思想的批判发其端,两汉时期名物训诂与思想辩驳并重,魏晋至隋唐偏重音义注释,宋、元、明偏重义理阐发。清代孟学承前代之余绪,走出了一条与时俱进、返本赋新的发展道路,在偏重考据的基础上,义理阐释等方面亦异彩纷呈、硕果累累。随着孟学的发展,孟子的思想也在不断地被改造。一部孟学史,从学术思想的角度进行考察,就是一部《孟子》诠释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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