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载着我们离了新疆,行驶在河西走廊的夜里。只听见铤铿作响的辗压铁轨的声音,远处的山,象一道黑魖魖的的魅影,在黑夜的衫托下,显得阴森恐怖。
清晨,到了柳园。来接我们,负责甘肃片的导游,是一位年轻的小伙。说是导游,看上去更象学生,一身中山装,背个几乎已经绝迹的帆布挎包,脸膛宽正四方,显出几分日照过多的黝亮,一副影视剧中见过的西北汉子的模样。他显得极为腼腆,话语不多,有点你不问他就不答的拘束。一行人暗暗私语:这样的性格,真不适合搞导游,搭上这样一个默导,这回敦煌一行,要减了好些兴味了。大伙不觉想念起,昨晚在吐鲁番告别了的那位导游小姐诸般好处。
男导的沉默寡言,弄得我们一路上兴趣乏然,加上在列车折腾了一夜,许多人便昏昏睡去。我却睡意全无,便放眼窗外。
生命的坚韧,仍处处可见,除了为之赞叹、感动之外,我已无语言能够表达。一路上死寂寂的,几乎见不到人家,袭上眼帘的似乎只有荒芜。依靠可怜的露水微微打潮的盐碱地,绽开出条条比姆指还粗的裂缝,蔓延着伸向天际之间。盐碱地之间,砾石丛生,虽泛生些叫不出名的野草,却枯萎得只剩下枝干。满目萧索,却不时见有野蒺藜、骆驼刺蓬勃的生长,一株株,枝繁叶茂,吐青抽绿。它们用旺盛的生机,藐视着周遭恶劣的生存条件,对身边的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置若罔闻,熟视无睹。生命越在艰困之中,越显出它的伟大。
车上了一个稍高的地势,经久不语的男导紧闭的唇间,猛然迸出几个字来:“前面就是敦煌。”
其实,从西北归来的这几年里,我一直很是汗颜,感到才思枯竭,搜肠刮肚总找不到较为恰当的词汇,来形容第一眼见到敦煌时的感触。直到有一天灵光闪现,方有了些稍显贴切的字句。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说实在的,初见敦煌,我根本没有体味到,这句关于敦煌其名经典注解,那种盛大辉煌的磅礴气势。敦煌,它是那么的名不副实。
危如累卵。这才是敦煌给我的初始印象。我想,倘若坐在飞机上,向下俯视,敦煌,绝对象上帝随意吐在沙堆中的一口唾液。四周都是莽莽苍苍的沙漠、戈壁、盐碱地,只有中间这一小团,因为有水,才有了生命的迹象。可能,只有它东面的三危山,才能真正诠释和切意它的处境,三面岌岌可危,只能从沙堆中冲出一条退路。城市,是人类在沙海荒漠中累起的危卵,如果稍微不加小心,它便会被漫漫的黄沙砾石吞噬和颠覆。
敦煌,首先给我的是,一种沉重。说真的,当时,我真怕,一阵飞沙走石,顿将敦煌湮没了,让我不远迢迢万里一睹其风采的愿望落空,还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那种瑰丽四射的历史文化名城概念,在心中荡然无存。
敦煌,不过是一座人沙大战的前沿兵营。人类,被风沙逼得退守到这里,负隅顽抗着,或者说是,英勇抵御着。说负隅顽抗,是因为,人类是环境恶劣的始作俑者,正在自食恶果;说英勇抵御,是因为,人类在遭到大自然的报应之后,真正唤醒环保意识,依靠唯一最为有效的武器——绿化,才能够抵挡住沙漠化。
也就是在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绿洲,为什么绿洲会是西北人眼中的天堂。绿,在西北,代表着一种生机,一种希望。茫茫无际的沙海中,有片绿洲,存活,才不至渺茫,富腴,才能够企盼。
初识敦煌,我倒觉得,它的另个名号,沙洲,才真正恰如其分。敦煌,不过就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沙洲中有绿,便有了一切生机与希望,包括有瓜果飘香。
而敦煌,又被称为瓜洲,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敦煌,并没有因为瓜洲而名誉天下,历史上真正享有盛名的瓜洲,在江苏邗江县长江北岸,王安石泊船而吟:“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诗中所云瓜洲,即是此江南的瓜洲。二者相隔十万八千里。
“默导”缄默了好一阵,进到城后,又开口说话了,却仍寥寥数语:在敦煌只有一天时间,现是早上十点,我们先去莫高窟吧。
车又向城东南驶去。敦煌城郊的界限分外明显,见到菜畦瓜架,便知已至城郊结合部,再看到戈壁,已是出得城来。忽见戈壁滩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些磨盘般大的砾石堆,上面孤吊吊地插着根棍子,不明何物,甚感奇怪,便问“默导”,不等他答,就有人抢道:“还用问,一定是坟墓吧。”“默导”略微点头,淡淡地说道:这些坟,都是些木乃伊制造工厂,戈壁与沙漠酷热干旱,埋人容易成干尸,因此,敦煌周围地区,木乃伊忒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