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在绿中
我在绿中央,绿在我心里。这是我每次在学校附近散步时都会涌上的感受。
几年前,学校异地重建,我和很多人一样,心里很是抵触了一阵,但渐渐地,我接受了现实,渐渐地,我觉出了在城乡结合部的好来。尽管高楼大厦在日夜蚕食着学校周边的绿地,但那些蓬勃的生命,总是这样见缝插针昂扬地生长,全然不顾什么现代化,我真的爱这些天然的绿。
午休时间,一个人出校门,满心欢喜地扑进这满眼的绿里。在江南,很少见到这样繁杂不规整的地,他们没有法定的主人,也许你先到,拿几条粗粗细细的绳子,绑四个木桩,圈的这地就暂时归你了。你可以种瓜,种菜,搭棚子种豇豆、葫芦,如果地势低洼,可顺势种些茭白。我就有家在学校附近的同事,顺利圈到了两块地,种了几畦菜蔬。季节一到,这些绿,理所当然它们就是土地的主人,只知道一个劲地往上窜,可不管主人是谁,也从来不管明天是不是会有挖掘机会来连根铲除了它们。
那些天赐的生命,在我的眼前随心所欲地铺展开来。芋艿的叶子,青翠欲滴,很有滴水观音的派头;茄子的叶,上有明显的紫色茎脉,带着尘土和沧桑的老绿,似乎只为突出那几根茄子炫目的紫;玉米高人一截,纷披着柔曼的绿,昂首的骄傲模样;不远处那是葫芦,羞涩地在层层的绿叶下偷乐,阳光下可见一层细短的白色绒毛,让人想起特写里那些婴儿的皮肤;苋菜的籽没撒多久,就从地里钻出来了,那种嫩嫩的绿,似乎掐一把就是一抔水;茭白种在一洼水里,高高低低,粗粗细细,很不齐整,一副散淡的样子;还有毛豆、豌豆、豇豆、黄瓜……这个季节的菜蔬,此地几乎全有。野花野草是不甘寂寞的,随意散落在瓜菜间、田埂上,点缀那一片片绿,还有成熟后收割的蒿菜,晒在塑料袋上的蚕豆,枯褐色的,接近土地的颜色。油菜已经收割,齐茬茬躺在绿草地上。这些生命怎少得了虫子小鸟蝴蝶?也许你端详一朵花时,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正专注地趴在花蕊上小憩;也许当你徜徉绿间乐不知返之时,抬头一看天,几只小鸟正矫健地掠过菜地。蝴蝶在飞舞,鸟儿在欢唱,校园附近的几株大树,在叶子落光时能看到燕子的巢,天气慢慢暖了,绿意渐渐浓了,直至燕窝完全隐在绿叶中。
有一老农模样的人在田间劳作,和老人闲聊,才知是退了休的城里人,他身板挺拔,精神矍铄,丝毫看不出已年近八十,老人感慨,接地气好啊。在这样弥漫着青草香的绿里自由自在地走,走啊走,双脚踩在这样野草铺就的绿地上的舒适感,和踏在水泥地上的感觉截然不同,真不忍离开。阳光播撒下来,所有的生命都在尽力吐故纳新,我仿佛能听到玉米拔节的声音,如果有足够耐心,看一朵野花怎样绽放,你一秒钟都不会耽误。
放学后在校园漫步,总有这样那样的惊喜在等着我。绿茵茵的草坪上,有星星点点的浅色,定睛细看,居然是小蘑菇,纤弱的茎,颇有豆芽的气质。石榴,绿肥红瘦,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红的红来绿的绿。枇杷,不得不低调,树龄不长,结的果小小的,没有炫耀的资本。葱兰,四季皆绿,冬天的时候,把宝蓝色的果子藏在绿叶里,不撩开根本发现不了,此时,它们默默开花,那种浅紫色的小碎花,很是让人怜爱。皂荚有些落寞,叶子新绿,果子亲近泥土,原本诱人的黄色被时间的魔手抚摩成了黑褐色,很像哪个傻小子不小心撒了几颗巧克力豆在绿坪上。我知道哪块地方有新鲜的苔藓,哪棵树下有一块硬币大小的蘑菇,哪朵月季开黄花,哪里又有很多蚯蚓钻拱过的泥地……我总陷在这样平凡的感动里,不断回味,无限享受。
下班等车的几分钟,这块葱茏的土地,也会奉献给我们一些趣味,最难忘的是钓小龙虾的场景。那些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沟渠,只要有过小龙虾的种子,这个季节就有钓不完的小龙虾。有人拿了钩子,上挂一截蚯蚓,很快地,红色和绿色的水桶底就装满了小龙虾。听说小龙虾很笨,用一粒肥肉,能钓起一串小龙虾,甚至光钩,它们也傻乎乎地上钩,别看它们在桶里张牙舞爪的样子。放学的孩子,接送的家长,等班车的老师,几十号人就这样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在浓密的绿毯边,兴趣盎然地钓着或谈着。
那绵延的绿,即使在酷暑在深秋在寒冬,似乎都可以触目而为满目葱茏。
我在绿中央,绿在我心里。
二、一块土地的七个瞬间
我有时是一个冒痴气的人,对着地图的某一页,我可以痴痴看半天,带着一种纯粹又饱满的热爱,仿佛真的行走在山水间。何况鲜活的风景呢!我手上的七张照片,是我冒痴气的一个佐证。
我所在的校区,地处城乡结合部,周边的建设可谓轰轰烈烈如火如荼。从去年秋至今年冬,短短的四个月,是时间的沧海桑田,也是空间的天翻地覆。批作业累了,或做课件久了,也许是舒展一下筋骨,我喜欢站到走廊上,看南边的小河与菜地,用手机定格下这一个个平常的瞬间,差不多是半月一拍。但一旦把这些照片放在一起比对,你会听到时间的`脚步声,你会感受到某一种东西瞬间刺穿了你的心肺,有一丝疼痛掠过,莫非那就是生命流逝的无奈?
第一张照片。10月的午后,阳光和暖,照在围墙外的菜地上,没有摘尽的棉花,点缀着墨绿的叶子。一株柳树,叶子还是比较浓密的绿。目光越过小河,只见整齐的菜畦,种着些青菜、萝卜、芥菜。一个农人正弯腰在地里劳作。就看那深深浅浅的绿,竟有季节还是夏末的错觉。挖掘机开来了,绿色渐渐少了,赫色的泥土,看着很肥沃的样子,被铲斗搅来又拌去的,运上车,去卖钱吧?——城里难得再有这样的熟土了。不久的将来,这里又将矗立起一座座楼房,土地也将不记得,有多少的菜蔬曾在此萌芽、生长,绿油油的色彩也将成为回忆。旁边的河汊,缀满一层嫩绿的浮萍。河汊的尽头,有两丛高大的树,一丛蓊郁苍翠,一丛稀疏枯黄。
过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晴天。棉花被拔完了,剩下光秃秃的四畦地,不知道有没有种子种下去。那株柳树,叶子黄了一些。在午后的阳光里,河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青黄色。相连的河汊已被强行隔断,河面不见了浮萍。菜地里的菜蔬,稀稀拉拉的,想来地的主人也已放弃它们了——等不及下一茬菜蔬长成,只怕高楼就快封顶。
又半个月过去了,是一个多云天,能见度不见得好,午饭时间,理应是光线最充足的时候,也无法看得更远,仿佛有一层纱阻挡了我投向远方的视线。柳树旁的半畦青菜,已经被它的主人割了。挖掘机累了,刚驶离现场,留下明明暗暗深深浅浅的车辙。又一层土已永远离开它们的家,湿湿的,好像流过泪。
等到12月中旬的时候,正午,晴天。青菜的主人已开始割第二畦菜了,打过霜的青菜糯糯的甜甜的,好吃。那株柳树,几乎掉光叶子。最让我吃惊的是,两丛树木竟少了一丛!在远处看不真切,推断一下,该有十来株树,都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没有了!我的心好像被剜掉了一块似的。
12月底的一天,塔吊杵在了那里,一副傲慢的样子,在河里能看到它的一截倒影。那株柳树绝望了,叶子更显稀疏。菜地的主人已草率地处理了他的菜地,那四畦青菜一片狼藉。那若有若无的白,是一层霜,到中午时候远看还看得见。
才过了几天,年前一场小雪,雪霁,上午8点不到,阳光给河边的衰草抹上了一层金色,寒风吹皱了河水,残雪有耀眼的白。
等到雪化,雾霾就来了,1月中旬,几台挖掘机开始肆无忌惮地扫荡那片地。那株柳树的最后一片叶子也已凋零……
我用粗糙的照片和粗略的文字,记录了这片土地的七个瞬间,短短四个月的变化。白云苍狗,不禁感慨,才一百多天,多少东西已永远消失,十年呢?一百年呢?一千年呢?一万年呢?留不住的是时间。
其实,时间仍在,是我们在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