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诗
引用地址: /b322081/d17786363.htm
徐志摩的诗歌创作
徐志摩(1896~1931),浙江海宁人。出身于商人之家。父亲是当地商会会长。徐志摩是独生子,自幼接受古典教育,聪明伶俐,备受父母钟爱。他1915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1918年赴美国克拉克大学历史系留学.1919年到哥伦比亚大学经济系学习银行学,一年后获硕士学位,1921年成为英国剑桥大学皇家学院特别生,可以随心所欲地选修自己希望进修的课程。剑桥时期是徐志摩一个中最愉快的时期,留给他许多美好的记忆。在剑桥,徐志摩确立起了自己的社会理想和艺术理想;在剑桥,徐志摩把“爱、美、自由”三者结合,形成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也是在剑桥,徐志摩开始了诗歌创作。从徐志摩的诗学背景看.他是一位深受英风浪漫派和唯美派诗歌影响的诗人,虽然他山曾经接触过象征派诗歌和未来派诗歌,但这些诗歌还没有达到足以影响徐志摩的致思方式和诗艺追求的地步。1922年,徐志摩回国。此后他在教书之余,负责编辑《晨报副刊·诗镌》,后来又成了新月社的组织者之一。徐志摩一生都试图追求“爱、自由和美”完善统一的人生,也因爱情和婚姻受尽了苦痛,受尽了挫折和困扰。1931年11月19日,他应邀赴北平参加林徽音的讲座,因飞机失事遇难。那一年,诗人徐志摩36岁。
徐志摩有四本诗集:《志摩的诗》(1925)、《翡冷翠的一夜》(1927)、《猛虎集》(1931)、《云游》(1932,由新月诗人陈梦家编);除此之外.徐志摩还有《翡冷翠山居闲话》、《北戴河海滨的幻想》等散文,《卞昆冈》等剧本,《轮盘》等小说,《死城》、《曼殊斐尔小说集》、《涡堤孩》等译著。
徐志摩的诗歌创作在思想倾向上明显地存在着前期和后期的不同。前期诗作主要致力于表现对理想的追求和对爱情、自然的歌颂,在客观上具有反封建的思想意义。《志摩的诗》关注现实人生,不少诗篇表达了对非人道的现实的抗议。《太平景象》、《盖上几层油纸》、《古怪的世界》、《叫化活该》等诗作,揭示出人生的悲剧,讽刺和控诉了违反人道的行为和现象。《无题》表述的是冲破黑暗、追求理想的心愿。《这是一个怯懦的世界》表现对那个“容不得恋爱”的黑暗现实的不满。诗集《翡冷翠的夜》中大部分诗篇都是情诗。这些情诗记述了爱情的痛苦和欢乐。《翡冷翠的一夜》、《珊瑚》、《偶然》抒写的是离别之苦,《客中》表现的是对爱人心灵创伤的抚慰.《最后的那一天》则表现出争取到恋爱自由的自豪感。徐志摩的情诗,虽然不一定完全部是抒写他自己的爱情经历。但都写得饱含深情;虽然在定程度上是为爱情而咏爱情,但是却因多情而动人,因多情而具有一种纯正的趣味,从而具有值得肯定的价值和意义。
徐志摩后期的诗作在思想倾向和情感倾向上明显地不同于前期诗作。在《猛虎集》和《云游》中,伤心绝望的情绪弥漫于大部分诗篇。这有可能与927年的政治风云有关,也极有可能与他个人生活中的某些变故有关。这种绝望之情正如他在《我不知道风》中反复哀叹的那样:“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碎!”在梦中可以暂时忘记一些现实中的痛苦,但毕竟不可能永远做梦,醒来都是要面对现实的,而现实中又有太多令人目不忍睹的事,于是徐志摩诗中出现了好些试图回避现实的句子,如《干着急》中“朋友,这干着急有什么用,喝酒玩吧,这槐树下凉快”。在后期的情诗中,也明显地不同于前期那些情真意切的作品而表现出对肉欲的沉醉,如《深夜》、《别拧我,疼》等诗作。在一定意义上,可以把这些诗作理解为这一时期诗人徐志摩精神危机的一种体现,他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巨大的反差中挣扎,努力地寻找或等待一种“真的复活的机会”。从1930年发表的《雁儿们》、《黄鹂》等诗作来看,徐志摩已经逐渐从悲哀、绝望中慢慢脱身出来,思想中有些新的因素在萌生。遗憾的是1931年底那场空难把这位极富才情的诗人永远地带走了。
在新月诗人中,徐志摩不像闻一多、饶孟侃等那样积极地探讨诗歌的理论和艺术,而是用创作来实践、拓展新诗的艺术,从而确立起别具一格的诗歌艺术个性。
首先,徐志摩的诗歌是独抒性灵的诗。徐志摩自己有一段阐述:“我要的筋骨里迸出来的,血液里激出来的,性灵中跳出来的,生命里震荡出来的真纯的思想。”朱自清在讨论新月派和徐志摩的诗歌艺术时,也做出了非常准确的把握:“作为诗人论,徐氏更为世所知。他没有闻氏(指闻一多——编者注)那样精密,但也有他那样冷静。他是跳着溅着不舍昼夜的一道生命水。”徐志摩强调的“性灵”,实际上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一种内在的情性。由这种情性的牵引,他在诗中尽情地表述着对理想和美好事物的追求,表达对自然和爱情的热爱。正是这种坦荡率真的情感,使徐志摩的诗总是显得那样自然天成,绝少人为的斧凿之痕,散发出一种自然的“生命水”般的活力,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如那些怀人念旧的诗篇《再别康桥》、《哀曼殊斐尔》,都是发自性灵深处的名篇。因为记忆中那些美好和心灵深处的那一份情感,所以那些景物都不再是纯客观的自然物,那云彩、金柳、青荇、波光、水影因情感而着色,因情感而美。康桥曾见证过往昔的美好时光,可如今物似人非、人去楼空,这里藏着多少常人难以承受的人生遗憾!这里每一片风景都浸染着情感,情与景融合无间,才可能表现出那一份“志摩式”的洒脱和无奈。
其次,看似信手拈来的物象,实则是苦心孤诣地构成的意象。徐志摩诗歌之美,美在意象。而诗歌意象的构成,又有着一些非常个性化的方法和效果。这些形象,都是人们在自然中、在生活中、在英国浪漫派诗人的诗作中似曾相识的,但经过诗人徐志摩感情的孕育,又具有了独特而新颖的特色。徐志摩诗歌的意象常用三种方法来构建:第一,通过情感化赋予客观物象以感情色彩,使之由平入奇。既让读者感到属于自己经验范围以内的事和景,又让读者觉得其间蕴含了崭新的意趣。如《黄鹏》,写黄鹂“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热情”,这里之所以让人觉得新颖,因为其中有诗人的感受。又如《再别康桥》:“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由金柳向新娘的转换,是由诗人感觉的位移使然。第二,比喻的方法在形成新颖的意象时也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如《沙扬娜拉》中“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一则妙喻写出了日本小姐与友人道别时那千娇白媚的神态,那种东方式的温柔长留在读者的记忆中。又如《她睡了》,用J极富诗意的比喻写“她”的睡态——“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莲”、”“香炉里袅起一缕碧螺烟”、“涧泉幽抑了喧响的琴弦”。比喻的方法用于构建意象,有助于突显意象某一方面的特性,既可以通过类比关系去拓展意义,又可以增强诗的形象性。第二,抓住刹那间的感受、印象,将其定格下来作为意象。如《灰色的人生》中:“我一把揪住西北风,/问他要落叶的颜色。”捕捉到那独特的瞬间,就可以像英国诗人布莱克门(Black)所说:“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无限掌中置,/刹那成永恒。”徐志摩以诗笔把握了这些瞬间,产生出了独特的意趣,对读者来说也是新颖的意趣。
再次,徐志摩诗歌之美还美在一自律。徐志摩是新月社的代表诗人,新月社诗人们在新诗格律化方面的主张也是徐志摩认同的。在徐志摩的诗作中,诗形、意境、词藻都很美。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徐志摩对音乐美的追求几乎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从音节来看,徐志摩诗歌的音节和旋律,都显得非常自然和谐。他曾经说:“诗的真妙不在他的字义里,却在他不可捉摸的音节里。”他的音节似乎得自冥冥之中的神助,实际上这种自然和谐的效果也是刻意为之的效果一是音节与诗作要表达的思想和情绪的变化相一致,二是由有效的技巧来支持。他的诗作中大量运用叠字的技巧,以及重句、复沓的技巧,都是力图创造出一种他所期待的效果。如《再别康桥》中首段和尾段中的“轻轻的”和“悄悄的”,营造出一种节奏上的特殊感觉。又如《沙扬娜拉》节奏和旋律都很轻柔舒缓,最后一句不用汉语中那干脆果断的“再见”,而用日本语中的“沙扬娜拉”,把它处理成柔和的尾音。既显得温柔缠绵,又富于东方式的女性风韵。从这些细致的处理中,读者已不难体会到诗人徐志摩在音调上的煞费苦心。在韵脚的处理上,徐志摩同样非常讲究。新诗句法因要贴近白话口语,音节很容易变得散漫,这时韵的联系与贯穿作用就变得尤其重要。徐志摩的诗作有时一诗一种韵式,有时一首诗同时几种韵式,并没有形成对一种韵式的偏好,这说明徐志摩的诗作并不完全像胡适为自由诗用韵所做的倡议——新诗“在自然的轻重高下,在语气的自然区分”——那样,徐志摩诗歌的用韵不但是追求一种“语言的节奏”,而且还有一种“形式化的节奏”。语音的节奏可以说是一种散文的节奏,但形式化的节奏则属于严格的诗的节奏。
徐志摩的诗歌既尊重现代汉语的表述习惯,又有对现代汉语语言习惯的某些突破;在语法规范上,既有中国古典诗词的浸润,又有英诗的好些影响;在新诗格律化的过程中,既有对闻一多“二美”主张的有效融会,又有他自己的独到意会。他是根据自己“真纯的诗感”在创造、在发现。因此,他在诗歌艺术上所作的探索,对现代汉语诗歌的艺术发展来说,其贡献是其他新月诗人不可能取代的。
徐志摩诗选
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有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夜半松风
这是冬夜的山坡,
坡下一座冷落的僧庐,
庐内一个孤独的梦魂;
在忏悔中祈祷,在绝望中沉沦;--
为什么这怒叫,这狂啸,
金鼓与金钲与虎与豹?
为什么这幽诉,这私慕,
烈情的惨剧与人生的坎坷--
又一度潮水似的淹没了,
这彷徨的梦魂与冷落的僧庐?
海边的梦
我独自在海边徘徊,
遥望着无边的霞彩,
我想起了我的爱,
不知她这时候何在?
我在这儿等待--
她为什么不来?
我独自在海边发痴--
沙滩里平添了无数的想思字。
假使她在这儿伴着我,
在这寂寥的海边散步?
海鸥声里,
听私语喁喁,
浅沙滩里,
印交错的脚踪,
我唱一曲海边的恋歌,
爱,你幽幽的低着嗓儿和!
这海边还不是你我的家,
你看那边鲜血似的晚霞;
我们要寻死,
我们交抱着往波心里跳,
绝灭了这皮囊,
好叫你我的恋魂悠久的逍遥。
这时候的新来的双星挂上天堂,
放射着不磨灭的爱的光芒。
夕阳已在沉沉的淡化,
这黄昏的美,
有谁能描画?
莽莽的天涯,
哪里是我的家,
哪里是我的家?
爱人呀,我这般的想着你,
你那里可也有丝毫的牵挂?
徐志摩曾受陈西滢所托,
对周灵均《海边的梦》作改本。
楼主多次作比较,仍觉周灵均的
原本为佳。现录如下:
海边的梦
周灵均
独自一个人儿在海边踽踽的徘徊,
遥遥的看那海天一角斑烂的霞彩,
使我悠然的想到我的情人现在哪儿在?
若有所待?--
为何她也不到这儿来?
于是痴立在海边许多时,
在沙滩上写了无数的相思字。
或者我与我的情人在海边散步,
步儿的徐徐,低低的私语,
同来同去,--
偶回首看双双的脚印一步一趋,
则我们当忘不了来时的路,
于是缓缓的唱一曲海边的恋歌,
拍着手相歌相和。
我在此海边不可以久留,
我与我的情人紧紧地手携着手,
天长地久--
一跳跳入海心,我们的尸体已腐朽,
但我们的心还有。
于是将这两颗心同群星一起挂在天上,
放射着人间伟大的爱的光。
夕阳已经沉沉的向西方落下,
这黄昏的美,美到不可描画,
飘泊天涯--
我遥望那海天一角是我家,
在这时候若有恋恋难舍,
于是想到我的情人,还记得昔时曾携手处,
如今教我向谁诉相思苦?苦!
她是睡着了
她是睡着了--
星光下一朵斜依的白莲;
她入梦境了--
香炉里袅起一缕碧螺烟.
她是睡熟了--
涧泉幽抑了喧响的琴弦;
她在梦乡了--
粉蝶儿,翠蝶儿,翻飞的欢恋.
停匀的呼吸,
清苍渗透了她的周遭的清氛;
有福的清氛,
怀抱着,抚摸着,她纤纤的身形!
奢侈的光阴! 静,沙沙的尽是闪亮的黄金,
平铺着无垠,
波鳞间轻漾着光艳的小艇.
醉心的光景,
给我披一件彩衣,缀一坛芳醴,
折一枝藤花,
舞,在葡萄丛中,颠倒,昏迷.
看呀,美丽!
三春的颜色移上了她的香肌,
是玫瑰,是月季,
是朝阳里的水仙,鲜研,芳菲!
梦底的幽秘,
挑逗着她的心--纯洁的灵魂--
像一只蜂儿, 在花心恣意的唐突--温存.
童真的梦境!
静默,休教惊断了梦神的殷勤;
抽一丝金络,
抽一丝银络,抽一丝晚霞的紫曛;
玉腕与金梭,
织嫌似的精审,更番的穿度--
化生了彩霞,
神阙,安琪儿的歌,安琪儿的舞.
可爱的梨涡,
解释了处女的梦境的欢喜,
像一颗露珠,
颤动的,在荷盘中闪耀着晨曦!
沙扬那拉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海 韵
一
“女郎,单身的女郎,
你为什么留恋
这黄昏的海边?——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回家我不回,
我爱这晚风吹:”——
在沙滩上,在暮霭里,
有一个散发的女郎——
徘徊,徘徊。
二
“女郎,散发的女郎,
你为什么彷徨
在这冷清的海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听我唱歌,
大海,我唱,你来和:”——
在星光下,在凉风里,
轻荡着少女的清音——
高吟,低哦。
三
“女郎,胆大的女郎!
那天边扯起了黑幕,
这顷刻间有恶风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看我凌空舞,
学一个海鸥没海波:”——
在夜色里,在沙滩上,
急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
婆娑,婆娑。
四
“听呀,那大海的震怒,
女郎回家吧,女郎!
看呀,那猛兽似的海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海波他不来吞我,
我爱这大海的颠簸!”
在潮声里,在波光里,
啊,一个慌张的少女在海沫里,
蹉跎,蹉跎。
五
“女郎,在哪里,女郎?
在哪里,你嘹亮的歌声?
在哪里,你窈窕的身影?
在哪里,啊,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没了星辉,
这海边再没有光芒;
海潮吞没了沙滩,
沙滩上再不见女郎,——
再不见女郎!
翡冷翠的一夜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
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时空着恼,
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
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
怯怜怜的在风前抖擞,一瓣,
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唉,叫人踩,变泥——变了泥倒干净,
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着寒伧,累赘,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来,你何苦来……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爱,我的恩人,
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没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亏这夜黑 看不见;爱,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别亲我了;我受不住这烈火似的活,
这阵子我的灵魂就象是火砖上的
熟铁,在爱的槌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飞洒……我晕了,抱着我,
爱,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的园内,
闭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头顶白树上的风声,沙沙的,
算是我的丧歌,这一阵清风,
橄榄林里吹来的,带着石榴花香,
就带了我的灵魂走,还有那萤火,
多情的殷勤的萤火,有他们照路,
我到了那三环洞的桥上再停步,
听你在这儿抱着我半暖的身体,
悲声的叫我,亲我,摇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着清风走,
随他领着我,天堂,地狱,哪儿都成,
反正丢了这可厌的人生,实现这死
在爱里,这爱中心的死,不强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着……你伴着我死?
什么,不成双就不是完全的“爱死”,
要飞升也得两对翅膀儿打伙,
进了天堂还不一样的要照顾,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没有我;
要是地狱,我单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说地狱不定比这世界文明
(虽则我不信,)象我这娇嫩的花朵,
难保不再遭风暴,不叫雨打,
那时候我喊你,你也听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脱反投进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运,笑你懦怯的粗心?
这话也有理,那叫我怎么办呢?
活着难,太难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愿你为我牺牲你的前程……
唉!你说还是活着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吗?——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丢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这是命;
但这花,没阳光晒,没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儿焦萎,多可怜!
你不能忘我,爱,除了在你的心里,
我再没有命;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儿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清风吹断春朝梦
片片鹅绒眼前纷舞,
疑是梅心蝶骨醉春风;
一阵阵残琴碎箫鼓,
依稀山风催瀑弄青松;
梦底的幽情,素心,
缥缈的梦魂,梦境,--
都教晓鸟声里的清风,
轻轻吹拂--吹拂我枕衾,
枕上的温存--,将春梦解成
丝丝缕缕,零落的颜色声音!
这些深灰浅紫,梦魂的认识,
依然粘恋在梦上的边陲,
无如风吹尘起,漫潦梦屐,
纵心愿归去也难不见涂踪便;
清风!你来自青林幽谷,
款布自然的音乐,
轻怀草意和花香,
温慰诗人的幽独,
攀帘问小姑无恙,
知否你晨来呼唤,
唤散一缘绻缱--
梦里深浓的恩缘?
任春朝富的温柔,
问谁偿逍遥自由?
只看一般梦意阑珊,--
诗心,恋魂,理想的彩昙,--
一似狼藉春阴的玫瑰,
一似鹃鸟黎明的幽叹,
韵断香散,爷望天高云远,
梦翅双飞,一逝不复还!
半夜深巷琵琶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
是谁的悲思,
是谁的手指,
象一阵凄风,象一阵惨雨,象一阵落花,
在这夜深深时,
在这睡昏昏时,
挑动着紧促的弦索,乱弹着宫商角微,
和着这深夜,荒街,
柳梢头有残月挂,
啊,半轮的残月,象是破碎的希望他,他
头戴一顶开花帽,
身上带着铁链条,
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
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
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
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
沪杭车中
匆匆匆!催催催!
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
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
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纷:
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
梦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隐,——
催催催!是车轮还是光阴?
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恋爱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恋爱她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她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太阳为我照上了二十几个年头,
我只是个孩子,认不识半点愁;
忽然有一天--...我又爱又恨那一天--
我心坎里痒齐齐的有些不连牵,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的上当,
有人说是受伤--你摸摸我的胸膛--
她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恋爱她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她是睡着了
她是睡着了--
星光下一朵斜依的白莲;
她入梦境了--
香炉里袅起一缕碧螺烟.
她是睡熟了--
涧泉幽抑了喧响的琴弦;
她在梦乡了--
粉蝶儿,翠蝶儿,翻飞的欢恋.
停匀的呼吸,
清苍渗透了她的周遭的清氛;
有福的清氛,
怀抱着,抚摸着,她纤纤的身形!
奢侈的光阴!
静,沙沙的尽是闪亮的黄金,
平铺着无垠,
波鳞间轻漾着光艳的小艇.
醉心的光景, 给我披一件彩衣,
缀一坛芳醴, 折一枝藤花, 舞,
在葡萄丛中,颠倒,昏迷.
看呀,美丽!
三春的颜色移上了她的香肌,
是玫瑰,是月季,
是朝阳里的水仙,鲜研,芳菲!
梦底的幽秘,
挑逗着她的心--纯洁的灵魂--
像一只蜂儿,
在花心恣意的唐突--温存.
童真的梦境!
静默,休教惊断了梦神的殷勤;
抽一丝金络,
抽一丝银络,抽一丝晚霞的紫曛;
玉腕与金梭,
织嫌似的精审,更番的穿度--
化生了彩霞,
神阙,安琪儿的歌,安琪儿的舞.
可爱的梨涡,
解释了处女的梦境的欢喜,
像一颗露珠,
颤动的,在荷盘中闪耀着晨曦!
乡村里的音籁
小舟在垂柳间缓泛--
一阵阵初秋的凉风,
吹生了水面的漪绒,
吹来两岸乡村里的音籁.
我独自凭着船窗闲憩,
静看着一河的波幻,
静听着远近的音籁,--
又一度与童年的情景默契!
这是清脆的稚儿的呼唤,
田场上工作纷纭,
竹篱边犬吠鸡鸣;
但这无端的悲感与凄婉!
白云在蓝天里飞行;
我欲把恼人的年岁,
我欲把恼人的情爱,
托付与无涯的空灵--消泯;
回复我纯朴的,美丽的童心;
像山谷里的冷泉一勺,
晓风里的白头乳鹊,
像池畔的草花,自然的鲜明.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手剥一层层莲衣,
看江鸥在眼前飞,
忍含着一眼悲泪——
我想着你,我想着你,啊小龙!
我尝一尝莲瓤,回味曾经的温存:——
那阶前不卷的重帘,
掩护着同心的欢恋:
我又听着你的盟言,
“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
我长夜里怔忡,
挣不开的恶梦,
谁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
但我不能责你负,我不忍猜你变,
我心肠只是一片柔:
你是我的!我依旧
将你紧紧的抱搂——
除非是天翻——
但谁能想象那一天?
雪花的快乐①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②,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①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满头发,
赤露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拉着你的手,
爱,你跟着我走;
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刺透,
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
你跟着我走,
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了牢笼,恢复我们的自由!
跟着我来,
我的恋爱!
人间已经掉落在我们的后背,——
看呀,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无边的自由,我与你与恋爱!
顺著我的指头看,
那天边一小星的蓝——
那是一座岛,岛上有青草,
鲜花,美丽的走兽与飞鸟;
快上这轻快的小艇,
去到那理想的天庭——
恋爱,欢欣,自由——
辞别了人间,永远!
去 吧①
去吧,人间,去吧!
我独立在高山的峰上;
去吧,人间,去吧!
我面对着无极的穹苍。
去吧,青年,去吧!
与幽谷的香草同埋;
去吧,青年,去吧!
悲哀付与暮天的群鸦。
去吧,梦乡,去吧!
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
去吧,梦乡,去吧!
我笑受山风与海涛之贺。
去吧,种种,去吧!
当前有插天的高峰;
去吧,一切,去吧!
当前有无穷的无穷!
为要寻一个明星
我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向着黑夜里加鞭;——
向着黑夜里加鞭,
我跨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我冲入这黑绵绵的昏夜,
为要寻一颗明星;——
为要寻一颗明星,
我冲入这黑茫茫的荒野。
累坏了,累坏了我胯下的牲口,
那明星还不出现;——
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