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总是那么短暂,没有感觉这一个半月就这么快从指尖溜过去。
明天就要走了,心里空落落的,有点留恋,有点不舍的滋味在心里蔓延。侧面屋子里,姐夫的同学县残联的马局长一伙在喝酒,吆五喝六的,我有点烦没有心情陪他们,就转身来厨房大炕上陪着妈妈坐坐,不时拿起手机看看QQ动态,掩饰着心里的失落。
过了一会儿,二姐夫醉醺醺地走进来也坐到炕上,怪罪我们不去捧场,我无语,他却有点话多,对着大炕上坐着的母亲说着谎言:“明天你姑娘两口子去娘家,你儿子打电话了,让你一起回去。”他会打电话吗?母亲有点不相信。
“我不去,他们不要我了。”
“那你养儿子有什么用?”刺痛人心的话噎得我无所适从,母亲又开始默默地流泪,一把一把拭擦着。我心里难受极了,狠狠瞪了姐夫一眼。
“那你就领你家里去。”我觉得他有点借醉酒欺负人,平时他是不会说这些没有水平的话的,他是一个识大体的人,干嘛喝点酒就变味了呢!
“好啊,你给我送去,你敢送,我就敢养。”我心虚地顶了他一句,随即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高龄的母亲自从秋初那次病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生活能力直线下降,什么活计都不会干了,只能自理。为弟弟家奉献了毕生,如今弟媳妇却把她看成了负担,不给她好眼色看,还时常拿她出气。姐姐妹妹知道了看不下去,二姐就让外甥开车把母亲接出来,在租住的屋子里跟外甥一起生活了两个月。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没有取暖设施的房子,不适合老人居住,二姐就把妈接回了她家里,已经快半年了,没有接到过儿子、媳妇,孙子打过来的任何电话,这下惹怒了大家,一声声质疑,都对着母亲嚷嚷:“这下看清楚你儿子了吧,过去出门舍不下的孙子孙女都有手机,却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生儿子有什么用?”母亲的眼神就迷离着,默默的暗自伤心,泪就从那沧桑的眼眸里汩汩地流出来,左一把右一把地擦不完。让说话的人也跟着心里难受,陪着一起伤心落泪。
落叶飘零的时候,东北生活的老公回来了,我就陪着一起回家,今年第三次看望年老的母亲。母亲在二姐家里,我们也是直奔那里,有母亲的地方才是家!这回见面,看到妈妈胖多了,精神还不错,就是明显的老了。眼睛已经没有了光华,暗淡、迷离,腰身弯曲得比我矮了一截。转身僵硬的躯体就像一截木头没有一点灵活,走路脚步蹒跚,就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脑子记忆有时候会短暂的出现混乱,忘了我在哪里居住,会时常搞乱我们姐妹几个的排序。去厕所都特别费劲,不经意间就会摔倒,沾一身的土。“老”终于不可抗拒的侵袭了母亲。不管你愿不愿意,除了感叹岁月的无情,又多了几许无奈。
我们提议想法让她在盆子里解决大小便,防止意外,她却怎么也不干,不好意思地拒绝,好强的她即便老了,性格也不改,非要自己去解决。遇到这些我只能无奈地摇头,母亲的听力已经很差,说话得大声喊。我们都不在家里的时候,就有点担心,怕出现意外,我出门前嘱咐几句:“去厕所时慢慢地,不要着急,把裤子一件件提起来了再走,要不裤子就把你绊倒了。”
“哦,我知道了。”母亲羞涩地回复着。可是依然摔倒。我只好抱怨着,“妈妈啊,你怎么就变得这么无用,让我们咋整?”母亲亦难为情地笑笑,我的心里就会有说不清楚的情愫泛滥开来,小时候的场景会再度出现在记忆里!贫寒多子的家庭养活一家子人,除了吃喝,冬天的棉衣,夏天的小衫,妈妈给了孩子全部的真爱。可当岁月的年轮无情伸展,母亲养儿防老的希望被碾碎。生命的油灯即将耗干,这盏微弱的.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时,这无助的档口,我们这些嫡亲谁能成为妈妈的拐杖,支撑她走完人生最后的路。我好汗颜!心里涌起一股悲凉的感伤。
离开家一个半月了,孙子在电话里无数次地喊:“奶奶回家家,我想你了。”这就是亲情连着筋,无法扯断!老公单位也有事,必须赶年底回去,回程的火车票从网络上已经买好。要回家了,母亲只能拜托给二姐了,我能做的就是给一点可怜的生活费,就这点,姐夫却不要说:“你妈有儿子,姑娘的钱我不能要,她也吃不了多少,养老妈不是为了图你给的这些钱,现在谁也不缺这些。”
“这点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就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吧,母亲养育了我,我却在她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给不了一点点的帮助,只能用钱表达一点愧疚。这样我的心里才能减轻点罪恶感。”他却怎么也不接受,我只好另想办法,把一千块钱装在妈妈的衣服兜里,上车了才告诉他。
有天早晨,妹妹跟妹夫领着孩子拿着冒着热气的一大袋子手抓羊肉来了,刚刚进门时候,我看见母亲脸笑得就像四月的桃花一样灿烂,热情地拉着手不放,那是从心底里溢出来的。妹妹是最小的一个,她来了就会在母亲跟前撒娇,母亲对这个老姑娘可是最心疼了,那笑就是最好的见证。看见自己牵挂着的孩子们回来,一起吃饭,母亲就成了幸福的交点。就像风中摇曳的枯枝,等待阳光雨露的抚慰,以此见证她曾经的存在。那眼神对于我有点陌生,我跟哥哥嫂子来时,没有表示出来。因为我们几个付出太少,关怀没有入心的缘故。
晌午以后她们准备回家了,妈妈又留恋不舍,泪眼迷茫。我就乘机牵着妈妈去大道上溜达了一小会,迈开的脚步,是那种碎碎的,就是脚挨住脚,弯曲的腰身艰难地往前抻着,像极了走路的母鸭子。我得使劲才能牵牢,要不真怕母亲从我的手里滑脱跌倒,没走多少就气喘吁吁。我感觉母亲的腿在抖动,只好抱着她做短暂的停留,还想着走到山跟前,没有想到那么点路都成了奢望。妈妈走不动了,心有点隐隐的痛。这就是那个半夜起来,为了给孩子们凑学费,拉着满满一车子桃子,徒步四十公里去集市上卖的妈妈吗?这画面跟年轻时候的妈妈无法重叠。这就是年老,充满了实实在在的无奈!我只好原路返回,望着这个风烛残年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心里自问:你对生你养你的人做了什么?刚强了一辈子,把六个儿女抚养成人,那个能干、吃苦、耐劳的妈妈现在成了这样了,孩子们呢,回报了什么给母亲?转过身去,有热烫的泪盈起在风里!
二姐家里日子过得丰盈,就是太忙了,二姐夫在县城里做粮食生意,她还得隔天去帮忙,儿子媳妇领着还不到一岁的孙子在外边开店打拼,家里就留下一个五岁大的上学前班的孙女,还有老妈要她照顾,她依然没有怨言。让我心里感激。我有点内疚,没法帮助他们更无法给自己的娘亲晚年一个照顾。我用文字可以写生活,可我却无法把家庭矛盾理清楚。原想着弟媳妇可以看在多少年母亲为她操劳的份上,不要嫌弃,我们大家拿点钱,让母亲在自己的家里终老。试着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可我们都错了。能给她干活的时候她都不给好脸色看,时常找刺刁难,别说现在需要人照顾的母亲,她能侍候吗?她时常挂嘴头上的就是,你妈养了一伙,为什么要赖着我不走?别人干嘛不养呢?谁又能跟她扳扯清楚母亲一辈子给她们的付出。指望她简直就堪比登天还难。心彻底的凉了。
我在心里无数次骂自己,为什么妈妈可以是我们年幼时的靠山,我却做不了她老年时可以依靠的大树?撑一把挡风雨的伞,护在她的左右。养我们有何用?试着改变这固定的一切,可太难了,即便我有何等的想尽孝的心,都没有机会实现。母亲的现状是不可能跟我去坐汽车乘火车,奔波上千里路,她已经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慢慢地无助着,却一点忙都帮不上。我不敢面对母亲偷偷流泪的眼睛,我想逃避,我的心仿佛被撕扯着,一寸一寸裂开。我还是个人吗?
那天哥哥嫂子来了,拿了很多东西,住了两天我们也聊了很多,语言可以天马行空,四海游走,唯有对母亲的赡养避而不答。嫂子严厉指责弟弟跟弟媳妇的不近情理,可对自己就没有反省。母亲多想住在儿子的家里,让人不要笑话生儿子无用。可退休后的哥哥最近却把省城的房子卖了,然后在离家遥远的开发区,买了一套正在修建中的房子,他们两口子亦住在了出租屋里,不知道这样做的理由。母亲想去哥哥家里的这个愿望落空了。看见他们给姐夫钱,姐夫推脱了一阵最后拿了,做为母亲的骄傲,挣钱的儿子,你终究没有成为母亲的拐杖,给生养你的人一份回报,心突然好痛。
妈妈有六个孩子,都是这样的结果!我跟哥哥只有一个,透过现在我仿佛看见了我们的明天,晚年该是什么样子?比妈妈好不到那里去!看着面前的母亲,我心里恐惧,我不敢变老了,那时候我会是怎么的一个结果,我想到了一种争议了好多年的方法,对于失独的人们,只要自己愿意,国家是否让安乐死,那样对于生命是否是一种有尊严的凋零的尊重,对于孩子也不会是一种拖累。我期盼这样的人生结局。
每一天我会看见母亲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静静地想着什么,望着远方发呆。我就会问老公:“你说妈在想什么?是想父亲了吧!父亲走了三十年了,孤独的妈妈肯定有很多话想跟父亲唠唠。母亲为了她的孩子付出毕生,却是这样的结果,她心凉吗?后悔对孩子的养育吗?”
老公会说:“你个傻蛋,她现在已经什么也不想了,这个年龄了就像小孩的思维”。我不信,我相信母亲一定在回忆过去,她的孩子们小时候她牵着走路的样子。还有拥有儿女外孙的那份欣慰,那些都是她昨天的希望。这一大帮子人都是母亲的后代,养儿防老的古训却在这多子的老辈人身上验证了它的失败,有点讽刺。我们的社会能做点什么,已经四世同堂的母亲,失去了生活能力,现在成了累赘,对于孩子唯有良心的谴责,可能给无助的母亲什么呢?她心里肯定想让孩子们牵着她的手,走完人生的最后路程,亦如小时候的我们让她牵着手走进风雨一样。
妈妈又在呢喃:“这回你走了,还能再见到你吗?这么远什么时候会再来?”看她还是清醒着,没有忘了这些,我骗她:”我不走,我只是去城里转转亲戚,过几天就回来了。”心却是空的,泪在眼里泛滥,却没有让流出来,咽下去跟胃液搅拌在一起……
今夜无眠,QQ音乐一遍遍的小声播放喜欢听的《烛光里的妈妈》。时光静谧,更深夜浓,我来把思念深种,我的妈妈,你还好吗?期盼老天开恩,不要给你磨难,让你悄悄静静地走,因为你善良了一辈子!敲下这些文字,仿佛看见妈妈坐在马路边那个石阶上,眼望着远方,等待她的孩子们能回来看她、接她,那眼神让我心里颤抖。我默默地感谢照顾妈妈的姐姐一家,期盼孩子们给妈妈希望。眼泪却又奔涌而下,落在键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