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夏,能陪我们一起看细水长流直到天凉的花儿,除了月季玫瑰,还有一种饱满而硕大的,非绣球莫属了。
绣球中人气担当的一个变种,英文名叫做ForeverSummer或EndlessSummer,也就是“无尽夏”的意思,其实还蛮贴切夏季花语的,一整个夏天,它都在绽放,而且花期很长,仿佛静止的时光。
绣球花,饱满而立体,华贵而明妍,而且还有当今流行的莫兰迪色系,很多人就误以为它是欧洲产的庭院花种。实际上,这种中国本土的植物,在欧洲城的旅居历史不过才200多年。严格意义上,经由欧洲大力推广的绣球是草本的天竺葵,也就是洋绣球,而历来被文人所赞颂的、出现在古诗词中的,以木本绣球为主,更为高大和古拙。
如果,看到草绣球的时候,还会有那么一点迷醉和困惑于它的出生;那么,当看到木绣球树的那一刻,就不会再有半分怀疑,若正巧遇见了花开时分的暮春时节,那可真是:
高枝带雨压雕栏,一蒂千花白玉团。
怪杀芳心春历乱,卷帘谁向月中看。
_——明·谢榛《绣球花》
虽然,无尽夏之类的美得如梦似幻,但在绣球的母株木绣球面前,也会被古典雅致的冰清玉洁逼视地败下阵来。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岁月和历史的凝练,同样如此,粉蓝、淡粉或蓝紫的变色,也变得黯淡了几分,这是折服和敬意。
浪漫的人,会一厢情愿地认为,绣球花当然是中国本土的,没见古代的“绣球招亲”吗!
可问题是,此绣球非彼绣球,2000多年前绣球可还是一种名叫“飞砣”的青铜兵器,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可谓是冷兵器时代的“大杀器”了。话说,“抛绣球”和壮族的民俗有关,宋、元时代就已经有了,直到今天,壮族还保留了这一传统的体育项目。而素有“绣球之乡”的旧州(古称“那签”),也因拥有至少2300年的历史,成为了“壮族活的博物馆”以及旅游目的地。
唐朝诗人柳宗元被贬柳州的时候,看到当地壮族青年男女互相投掷(“飞砣”形状的绣花布囊,内充棉花籽、谷壳、谷粟等,并手工刺绣上一些吉祥图案)娱乐时,据传闻曾写下了“男女分行戏打球”的诗句,明正德间桑悦在《记僮(壮)俗六首》中,也有“亲邻相助歌迎鬼,男女分行戏打球”的诗句,以记述柳州一带壮族人民抛绣球的习俗。
到了宋代,绣花布囊逐渐变成了“五色球”,抛绣球也成为了节日仪式的一部分,每当铜鼓敲响,五色球就被抛舞了起来。宋代诗人朱甫,在《溪蛮丛笑》中记载道:“土俗岁节数日,野外男女分两朋,各以五色彩囊豆粟,往来抛接,名飞砣。”
从武器“飞砣”演变为抛绣球,无论是御敌胜利、保家卫国的昂扬,还是游戏、仪式中的肆意酣畅,似乎一脉相承的都是极致的喜悦。
虽然,此绣球与彼绣球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我们爱绣球花,却同样是爱它饱满浓烈背后所寓意的圆满、幸福、忠贞与希望
还是元稹,他在原配妻子韦丛去世后,陆续写了很多情真意切的悼亡诗,其中写于元和六年的《六年春遣怀八首》中有这么一句“绣球花仗满堂前”,瞬间就有令人泪目的冲动,人面不知何处去,绣球依旧重重叠。爱情的不可追忆和忠贞期盼,也是言尽于此。
元代方回有一首《衮绣球花》,甚是欢声笑语:
舞姬初试薄罗衣,趁蝶随蜂玩午晖。
各折一枝入深院,欢声赢得绣球归。
但欢笑过后却是惆怅,身为舞姬优伶之身份低微者,属于自己的欢乐时光也是屈指可数,虽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但花自离开枝头之时起也是末日,对他们而言也是同病相怜的命运。
当然了,绣球花的主旋律还是高洁、积极、圆满、唯美的。
早年参加过辛亥革命、追随过苏中山先生的近现代诗人汪东曾有过一句“阑畔。阑畔。一树绣球花满。盈盈握雪团酥。”很是亲切雅致和含蓄,许是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人,情感也是压抑且低调的。
写绣球写到香魂入骨的,当属是清代李渔的《闲情偶寄》:
天工之巧,至开绣球一花而止矣。他种之巧,纯用天工,此则诈施人力,似肖尘世所为而为者。剪春罗、剪秋罗诸花亦然。天工于此,似非无意,盖曰:“汝所能者,我亦能之;我所能者,汝实不能为也。”若是,则当再生一二蹴球之人,立于树上,则天工之斗巧者全矣。其不屑为此者,岂以物可肖,而人不足肖乎?
天工之巧的绣球花,是上天对人间的一次小“挑衅”,巧在仿佛是模仿人间而做出来的,突然就对曹雪芹《红楼梦》中的那句“假作真时真亦假”就有一丝了悟。
也许,正因为如此,元代的黄庚才会在《玉绣球花》中说:
花神巧学传膏样,不属针一属化工。
疑是环瑶初琢就,一团香雪滚春风。
清代的王芳舆也在《临江仙·月下看绣球》中云:
不分蔫红茜紫色,金波偏照香浮。天工巧琢在枝头。拥来江上月,抛去素蛾球。
最是黄昏人静后,霓裳一曲清幽。莫题团扇恐悲秋。梨花空怨冷,柳絮总飘愁。
可见绣球花之美,令人叹为观止,见之何止忘俗,可谓是久久难忘。但再怎么巧过天工,最后还不是成为人、成为情的背景。
散作千花簇作团,玲珑如琢巧如攒。
风来似欲拟明月,好与三郎醉后看。
明代李新这首《绣球》令人哑然发笑,前面两句是再正经不过的咏物,千花如簇、玲珑如琢,美艳不可方目,可是后两句就陡然画风一转,开始谈情说爱起来,不仅莞尔。
所以,恪尽职守地进行严肃咏物诗作的王世贞,一首七律《咏物体六十六首其十四绣球花》:
浅白微青艳更柔,淡烟轻雨施仍收。
流苏带缓初成结,翡翠帘垂半压钩。
误马软尘香自滚,窥枝团月璧俱浮。
兰台任更吹多少,不结丁香一段愁。
才是描写绣球花唯美姿容的典范。浅白微青、淡烟轻雨,为之色,犹带着“天青色等烟雨”的承诺;流苏带缓、翡翠帘垂,为之形,花重将垂的样子跃然眼前;“不结丁香一段愁”一句又颇有君子古风。
不管是从古典诗词中走来的木本绣球,还是今日随处可见的盆栽草本绣球,都当得上“绿萼间琼朵,团团低入户”的意境,除了“万花剪碎玉团团,晴雪飞香夜不寒”的冰肌雪肤,也有“纷纷红紫斗芳菲,争似团酥越样奇”的争奇斗艳在“游人只解游晴昼,风雨朝昏尽属君”的有别中,且:
洁身自拥翠枝寒,遗得春魂寄素颜。
夜月曳光凝绝径,晚风抛影入空关。
几团白雪能娇腻,五色流苏只等闲。
宛似恋香蝴蝶乱,绿阴深处不飞还。
——玉绣球花其二(宋·董嗣杲)
无尽夏,无尽夏,从暮春到秋凉,从白昼到是夜,以一己之力扛起了跨越三季的颜值担当,就让这佳期美好、花团锦簇,成全你我的夏日的惊艳时光,且让记忆也多些饱满与浓烈,好度过接下来的秋意凉和北风飒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