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商隐无题诗的感伤情调与佛道意趣 [转贴 2007-07-02 20:49:54]
[摘要]:“感时伤事”是李商隐无题诗重要的情感特征。无题诗中的悲剧性情致与诗人对于人生的体验、佛道的感悟分不开。正是这种“亦佛亦道”的个体情感,消融了诗人的痛苦,注入了诗歌的幻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诗人的创作心态,并加大了无题诗解读的难度,使得无题诗增添了朦胧之美,悲怆之美,和生命之美。无题诗的感伤情调和佛道意趣对诗歌的影响很大。 [关键词]:无题诗;感伤;佛道;多义;悲美
清代刘熙载在《艺概》中用“李樊南深情绵邈”之句概括李商隐深细婉曲的诗风,是极有见地的。而义山诗中最能代表其纤巧凄美风格的是其以《无题》为题的爱情抒情诗。这部分诗典雅华丽。音韵和谐、感伤凝重“惊采绝艳”①到了“五色令人目迷、五音令人耳乱”的地步。无题诗之所以能“味无穷而炙愈多,钻弥坚而酌不竭”(《韵语阳秋》载杨亿评义山诗语),其原因在于成功地抒写深挚的感情与佛道意趣。感伤情调是无题诗***同的情感基调。
对李商隐《无题》诗的深层研究,虽早就有人指出其诗歌感伤真挚的特征,然而多拘泥在诗歌字里行间的摘撷发微,抑或固守在社会大背景中去考辨探觅,却尚未把诗人对于人生的体验、与佛道的理解加以综合起来进行阐发,也就很难以真正地体味到无题诗的情感体验与多义性。因此,本文试图结合实际探讨无题诗的感伤情绪与佛道之间的微妙关系,展现出诗人的创作心态,并提出解读无题诗的新技法,以期说明感伤情调与佛道意趣是无题诗的巨大魅力所在。
一、感伤情调是李商隐无题诗的情感主调
感伤情调是中国文学作品情感抒发的一大传统,自宋玉《九辨》以来,历代不绝。李商隐所处的晚唐时代,社会的衰落,民生的寥落,国家的动荡,使得人们对于外界的关注内转到对个体心灵的审视和体味。因此,社会现实造就了义山忧郁哀婉的感伤诗美。诗人用精丽的语言形式来表达感伤之情,将两情情境作为审美视角:或忧叹离怀之意,或哀婉异地之思,或缠绵两情之悦,往往于无望中带有执著、于迷惘中凝结清晰,似暗淡而不低迷,似茫然而愈固执。诗人心灵细腻,多愁善感。其以《无题》为代表的爱情诗,多传达的是一种没有确定感和目标感的、扑朔迷离的、特殊爱情生活感受。在这其中,诗人或融入人生体验,或注入自身幻想,或虚无,或泛化,“已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无题》),将感伤的情绪倾于朦胧瑰丽诗境,融多方感触于沉博绝丽之中,形成凄艳之美。
较之宋后诗人愈来愈多地追求诗作中的理念和趣味,晚唐诗人李义山则更喜欢、也更擅长于用独到的目光去审度人情、世情、时情,抒写自身的感怀情绪,展示出诗人独特的个性魅力。李商隐的《无题》诗多以“相思”为题材,描写男女主人公对爱情的向往与追求、渺落失望而带有浓厚的悲剧色彩,表现出了各种复杂思想情绪。单就一些具体的诗篇来说,《无题二首》(凤尾香罗薄几重;重帏深下莫愁堂)道出了少女相思时的期待、自伤的心情;《无题》(照梁初有情)中的少女因爱情的失意而心中有怨恨之情;《无题》(八岁偷照镜)写出了姿容美丽、行高洁的少女愿望难成的苦闷之情,诗人借用忧愁的调子感叹个人的沦落,伤感人生的失意;《无题二首》(昨夜星辰昨夜风)中诗人嗟叹爱情今昔相隔,表达出诗人苦闷的衷肠,《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写暮春时节的痛苦离别,表达了悠远而又执著的凄楚思念,融入诗人理想难成的人生感悟;而《无题四首》(来是空言去绝踪;飒飒东南细雨来;含情春宛晚;何处哀筝随急管)中的第一首写男子对远在一方的女子思念,如泣如诉,如梦如烟,孤寂难圆;第二首话尽了深闭闺门的女子对爱情的向往和希望幻灭的痛苦,第四首则写出了东邻老女触景伤情无媒难嫁的彻夜长吧。而七绝《无题》(自道萦回)则蕴含着徒有姿颜、世无赏音的哀怨与感慨。
就李商隐个人来说,其自小几经离丧,饱受人生困苦,深感世态炎凉,情感细腻脆弱。受党争的影响,诗人“一生襟抱未曾开”、“古来才命两相妨”的不幸给诗人以毕生的怨恨;没落的时世,衰败的家世,仕途的多舛,爱情的失意,别人的误解,妻子的早逝,都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使得他只能用忧郁感伤的笔调,来叹惋时运的衰落,身世的飘零:身世,家世,佛道,从各个方面促成了诗人易于伤感的、内向的性格与心态。他所秉赋的才情,他的悲剧和无助,也使他灵心多感,感情丰富,国事家事,春去秋来,人情世态及与朋友、与异性的交往,均能引起他如潮的感情活动,“瘐信生多感,杨朱死有情”(《送千牛李将军》),“多感”,“有情”,及所带的伤感色彩,在其创作中也很突出。心灵的创伤、生活的磨难、痛苦的经历,浓缩在一首首诗中,委婉曲折的道出了一个幽咽凄迷的内心世界,一幅哀感顽艳的心灵图景,为悲剧时代唱出了一曲曲凄清动人的挽歌。
凡此种种,李商隐的无题诗,多抒发爱情的不幸,表现爱情生活中的离别与阻隔,期待与失望,执着与缠绵,苦闷与悲愤,处处宣泄的是感伤的主导情感。这正如余恕诚在《唐诗风貌》中所言,“他的无题诗几乎篇篇都在书写其不幸”。
二、无题诗的佛道意趣在于对生命、感性的执着,在于对有求皆苦、无常幻灭的表达。
(1)、生命无常、命运难宰是义山对佛法的深切感悟,是无题诗反复吟咏的对象。
李商隐对于生命的关注是基于其个人的人生际遇之上的。他的感悟力,他的洞察力,势必开掘其内心的对美追求的渴望。对于真善美的期待,对于灵动生命的依恋,李商隐的执着赢得的只是无常的流转,好景的成空,面对这一切,“悲剧性的毁灭在诗人的心湖中留下了永久的震撼,并积淀在他的意识深层,和种种无常的体验一起,加重了诗人的悲剧性气质深化了无常感的现实人生内涵。诗人在诗歌中反复咏叹的美好事物的凋零衰落,展现了花谢枝残,香消玉损的惨烈火图景:“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无题二首》),“露花终裒湿,风蝶强娇饶”(《无题二首》),在这里,时而小径低徊,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扼腕喟叹,诗人对生命无常的学茫,忧叹得致到了淋漓的抒发。人生的呤咏,爱情的感伤,痛苦的超越,浓缩了无题诗的意蕴。诗人对于生命的深刻理解,使他通晓命运难宰的道理。无助无力的世人,受无常的左右,为世情所困扰,而对一切世俗的东西,只能也只能感叹自我的弱小可欺与无能为力。《无题》(八岁偷照镜)中的那位少女,才貌双全,精于女红,然而却被深闭在闺门之中,虚度青春,根本无法掌握自身的命运,种种情思,只能泣向春风。少女怀春的幽怨苦闷,正是才士渴求用世心情的写照。世事无常,能否担负重担,驰骋才情,个体丝毫不能自主。而诗人关注命运难宰的世人之时,认为世人就如“万里风波一舟”,在无常之流中,飘摇无定,孤寂无助,漫无目的,只知离乡愈远,愈加落寞,亘古凄凉,因此中能依稀听到绝望的心灵在哀吟:“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白头!”(《无题?万里风波一叶舟》体现出诗人对人生的深切感悟。
(2)、有求皆苦、超越痛苦的禅学观照升华了诗人对佛道的感悟。
李商隐的无题诗多以爱情为表象,通过爱情的悲剧气氛来烘托诗人一生苦苦追求但所落空空的人生巨痛。正由于义山身处晚唐,社会的衰飒氛围,自己所处的饱尝忧患的人生经历,让他看来,“社会现实,人事自然,一事一物,一草一木,都带有衰苦的情调并成为感伤衰苦的心象。”②诗人笔下的情爱世界,多为孤寂凄冷,像风,似雾,若梦,多手不可及,口难言表,事与物趋于泛化,虚化,常伴有怀疑与绝望。“春风莫***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诗人将情丝抽象为可及之物,关照至情至纯之物的产生与毁灭,于凄艳中萌发了人生无常的失落感。同时,他的诗又多以咏吧爱别离苦取胜。诗人认同痛苦,传达痛苦,感受痛苦,以为欲求导致了痛苦,求不得苦,于是在凄婉低沉的环境中表现对理想境界的挚热追求和追求幻灭的怅惘之情。“如何风雪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无题》)道出了理想难成,抱志空叹的无奈,至于“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情为探看”则露出了诗人对渺茫希望的执迷,“刘郎已在蓬山外,更隔蓬山一万重”更是对于理想难成的叹婉与绝望。
(3)、至死不渝的执著是诗人在佛道相融之下心灵的一种整合。
李商隐善于营造幻境,却认幻成真,执迷不悟。“灵心善感的诗人以其特有的幻想,幻觉梦思超感创造出许多渗透了迷惘感伤情思的幻象,它们或清丽淡雅,或浓艳瑰奇,或恍惚迷离,或鲜明生动,具有多样形态和色彩,但却都是心灵化的”⑤。他的心灵,拥挤着至美情爱的渴望,他的心灵,又真充着虚无幻灭的理解与体味:他追忆过去,哀吟现境,生情发感,执迷不悟;他企冀未来,销融自我,至死不渝,始终辗转于幻灭与追求之中。对于情爱,义山深为向往,既深感其虚幻,,又坚韧不懈的追求,对于两情的相知相悦,“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道出了生死不渝的执着;对于两地相思,“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无题》)话尽了铭骨相思的沉迷。据此可妄下断言:纵使诗人只的那么一点对佛道的理解,平心而论,其内心深处仍旧灼射出诗人对于生命,对于感性的至死不变的依恋与痴迷。
(4)、从其个人的人生经历来看,与佛道的交往必然带来诗人情感上与佛道的沟通。
我们应该看到,诗人与佛道的密切交往使其身上处处流逸着虚无的宗教色彩。义山在更多的时候,借助佛道以自慰,寻求哲理以超脱,诗人或顿悟,或半解,或迷茫,或无奈,但至始至终,虚无、执着,伤感……总是其感情的主调,成为诗人挥之不去的心头阴影。对于这种佛道的关注,其诗文也确凿有详述:
明朝骑马出城外,送我习业南山阿。(《安平公诗》)
忆昔谢四骑,学仙玉阳东。(《李肱所遗画松诗书两纸得四十韵》)
兼之早岁,志在元门;及到此都,更敦夙契。(《上河东公启》)③
实力浮泛之中,早有潜藏之愿;异时仰陪仙装,归从元游。(《上李舍人状六》)④
而至东川,义山骤变,始信佛禅,交游纳子,思想也近于佛家,这在其诗文中也略有反映:《樊南乙集?序》云:“三年已来,丧失家业道,平居忽忽不乐,始克意佛理,方愿打钟扫地。为清凉山行者”。《唐梓州慧义精舍禅院四证堂碑铭》开篇即指“明宣大中七年尚河东公作四证堂于梓州慧义精舍之南禅院”。而同集卷《道士胡君新井竭铭一篇》开宗明义:“梓潼帅所治城东北一里有宫曰紫极宫,宫有道士曰胡宗君。”
由此可知,诗人当时思想之状况,消极虚无,遁入佛道,但又不是对于佛道的简单演绎,而是对佛道采取了一种“兼收并蓄”的态度。纠其原因,不外乎人生遭际多舛,政治仕途不佳,生活、事业苦闷,年老体衰、多病,思妻、念乡心切,诸此种种。
三、感伤情调与佛道意趣的相互融入加深了无题诗的朦胧美与悲剧美。
(1)佛道在李商隐思想上的交织影响了其个人的创作心态。
李商隐“沦贱艰虞”的坎坷经历,羁旅飘泊的孤孑身影和仕途难通的悲剧命运为无题诗准备了丰富的辛酸素材和凄凉的人生体验。诗人只能在佛道中追求慰藉,他在佛道的关照之下,抑囿于矛盾之中,正是这种矛盾也促成了无题诗所流露出的情感上的矛盾性。他对于佛道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的佛道灌注了个人的意识在其中,因此他的诗歌契合的佛旨道玄,是在人生体验层面上契合,是精神感悟上的契合,而不仅仅是词语字面、名相义理上的契合。同时,诗歌充满了道趣,是虚化爱情悲剧的道趣,是所落空空的道趣。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佛道的交织,融释了诗人的人生痛苦,注入了诗人的人生幻想,使得诗人仍执迷于一个“亦道亦佛”的精神理念之中,这也使得诗人的灵善细腻的心灵,在冥冥之中受到二者绞合之下的震撼:反省无常,体验空空,哀伤无定,咀嚼失落,皆是其创作心态的反观。诗人的心灵中始终弥漫着一种表现欲,一种传达欲。因此,诗人的无题诗创作,大都出于欲人知又不欲人全知的矛盾心理,其诗也似隐非隐,欲盖弥彰,半遮半掩,却往往能够引有发省,能上能下人入胜。对于丧失家道,义山郁郁不乐,藉佛理以求解脱烦忧,蕴道学隐曲内心,,故佛道成分兼有。商隐有匡世之心,有出世念头,也重视自身价值与创造,反对机械复古。而这种自主与主信的心态也与佛道不无关系。
(2)佛道相融之下,李商隐的离情去欲、心不止境是其伤感心灵的指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