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装裱的基本款式,晚明文震亨的论述具有代表性,其《长物志》“装褫定式”云:“上下天地须用皂绫、龙凤云鹤等样,不可用团花及葱白、月白二色。二垂带用白绫,阔一寸许。乌丝粗界画二条。玉池白绫亦用前花样。书画小者须挖嵌,用淡月白画绢,上嵌金黄绫条,阔半寸许,盖宣和裱法,用以题识,旁用沉香皮条边;大者四面用白绫,或单用皮条边亦可。参书有旧人题跋,不宜剪削,无题跋则断不可用。画卷有高头者不须嵌,不则亦以细画绢挖嵌。引首须用宋经笺、白宋笺及宋、元金花笺,或高丽茧纸、日本画纸俱可。大幅上引首五寸,下引首四寸;小全幅上引首四寸,下引首三寸。上裱除擫竹外,净二尺;下褾除轴净一尺五寸。横卷长二尺者,引首阔五寸,前褾阔一尺。余俱以是为率。”注八立轴天地头用黑色绫,上配龙凤云鹤图案,二条惊燕则用白色。画心之外助出二条黑而粗的界线。诗堂选用白绫,花纹与天地头相同。立轴裱式,黑白相间,对比鲜明,上面又有图案破除单调。小幅用挖嵌法,以淡月白绢镶裱,旁接黄黑色边,绢上贴用以题识的金黄色绫条。大者格式稍有变动。画心如果有前人题识,宜于保留。引首用纸,不用绫绢,但质地、纹路、产地不同。对于各部位的尺寸,文氏也有详细的交代。这些论述为我们提供了苏裱的基本色彩、花纹与规格。相较南宋绍兴御府书画式,明代苏裱的尺寸有了变化注九。
由比较可知,两种裱式上下引首相差在一至二寸之间,上下裱则在三点五至八寸之间,手卷的引首相差较小,只有零点五寸,画身长度相差七寸。由于画心的加长、建筑高度的增加,明代苏裱的尺寸普遍比南宋裱加长增宽,幅面较阔大。明代一些鸿篇巨制的作品,各部位的尺寸当还要阔长。现代比例,一般是下引首约等于上引首的三分之二;地头约等于天头的五分之三。
在文献和图像中,我们还能见到苏裱的一些样式。清代周二学的《一角编》,逐一记录其收藏前代书画精品的题字题诗、内容和艺术风格,并详细记录了装裱格式,包括材质、色彩以至规格、钤印内容及位置等,为我们提供了清中前期以至明代江南尤其是苏州地区的的装潢样式。画心以纸质为主,裱褙用绢绫,有白细绢、云鸾绫,立轴裱件的基本色彩为白色,又配以轴头的黄黑紫白,爽朗洁净,轴头有黄杨、象牙、玉、紫檀、乌犀木等,册页封面有用宣德纸、也有用楠木面的,以黑、青等深色为主,或用木制。这些与文震亨所记相合注十。
明代画家存在着对前代经典名作创造性临摹的现象。如唐寅的《韩熙载夜宴图》,其临摹在很大程度上融入了明代气息,如脸部敷彩、衣饰、桌椅、器物、建筑布置,尤其在屏风的设置、花纹的添加方面更是如此。我们可从其描绘中体会明代对屏风的装潢样式及建筑布置的格局。“听琴”一段场景,由罗汉床、两面立屏围合,其上山水画为重新绘制,屏风四周花纹一为白底碎点小花加龟背纹,一为绿底龟背纹。床外侧镶嵌大理石,为明代流行做法。“观舞”一节添加了长桌及上面的横式插屏。更为独特的是添加的一面卷屏,上下镶裱两重浓淡不一的长边,由台座连接,类似展开的巨大手卷,这种款式前代不见,后世也没有流行开来。多面折屏,其下无座架,只有木制边框,边缘漆以黑色,两面折屏则有木座。屏风上除了龟背纹外,尚有团花、菱形纹。与原作相比,临作在屏风在四周留边及木框样式上更为多样。画面题材除了山水外,花鸟亦为较新的品类。“清吹”一段,作者借屏风与题字把画面分成左右两个部分,狭长立屏上加了边框及内部的龟背纹,这种画面一层,后在裱褙锦绫,再加圈框的作法,应是明代对屏风的装治格式与花纹样式。“送别”一段,添加的长桌上有两轴包裹的手卷及一幅摊开尚未作画写字的手卷。仇英摹绘的《清明上河图》也是创造性临摹的一例。其中,可以见到一幅对联贴裱在简易木架房屋的外山墙两边,还有一阔大立轴挂在室外树上,为八个人物肖像合裱在一起,这种裱式今已不见,在当时可能具有祭拜追念的功用。
清代徐扬的《姑苏繁华图》中,舟车辐辏,热闹繁华,为清中叶苏州的商业经济风俗图。在繁复的社会场景描绘中,店铺鳞次栉比,有布店、绸店等,与书画有关的则有裱画店,画面中有一装裱师正在忙碌,墙上挂着一幅画,招牌上写着“装潢处”,门面开敞,与现在的铺面相同。又描绘有书画交易市场,专门的店面上书“名家字画”,室内书画琳琅满目,供人挑选。也可在室外展卖,房屋山墙上拉上线,书画挂在上面,款式多样,大小长短,立轴有书法,绘画有山水、花鸟等样式。这幅图中描绘了不少苏裱的样式,同时也是苏州艺术市场繁荣的象征。“红帮”和“行帮”的常规业务多为街市上开设的装裱店铺,材质普通,品式较少。“仿古帮”则精益求精,针对特定客户的需求。
由上述,苏州装裱技艺全面,选料精良,做工精细,讲究纸绫绢锦的色彩搭配,注重配轴头、轴杆的选择,图案花纹追求对比和谐,整体格调淡雅素净。苏裱干挺柔软,装制妥贴,整旧得法,故而驰名海内,受到文人的关注与赞美。
周嘉胄《装潢志》“妙技”云:“装潢能事,普天之下,独逊吴中。吴中千百之家,求其尽善者,亦不数人。往如汤强二氏,无忝国手之称。后虽时不乏人,亦必主人精审,于中参究,料用尽善,一一从心,乃得相成合美,俾妙迹投胎得所,芳名再世,功岂浅鲜哉?”注十一“求其尽善者,亦不数人”,可见装裱技艺之难。至于精擅者以国手相称,荣誉可谓盛隆。装裱只有主客观条件具备,才能“相成合美”,以至“俾妙迹投胎得所,芳名再世,功岂浅鲜哉?”周氏又云:“吴中多鉴赏之家,惟顾元方笃于装潢。向荷把臂入林,相与剖析精微,彼此酣畅。元方去世后,值徐公宣为南都别驾,时与余有同心之契。公宣聪颖过人,鉴赏精确,所藏无一伪迹。时获倪高士《幽涧寒松图》,庄希叔为之重装,公宣喜不自胜,谓:“何以技至于此?”余曰:“不待他求,只气味与人有别。”公宣深赏“气味”二字,曰:“非孙阳之鉴,安别‘追风’之奇?”注十二同道之间的切磋极为重要,取长补短,各有收获。吴中之人对各种艺事,往往极善钻研,精益求精。“气味”说体现了一种细腻精微的操作过程。清代陆时化云:“书画不遇名手装褫,虽破烂不堪,宁包好藏之匣中,不可压以他物。不可性急而付拙工;性急而付拙工,是灭其迹也。拙工谓之杀画刽子。今吴中张玉瑞之治破纸本,沈迎文之治破绢本,实超前绝后之技,为名贤之功臣。”注十三此处把拙工造成的恶劣后果与吴中名家的精擅作了对比,对后者发出了由衷地赞叹,上升到了名贤功臣的道德高度。用下,逐渐定型化,形成了具有浓郁地方色彩的装裱品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