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坐》,贾平凹著,作家出版社出版,217千字。
最早读贾作家的长篇,是《浮躁》,后来有《废都》《怀念狼》《秦腔》,最近接触贾作家的书,是前年读到的《带灯》;也听说他的《山本》,没有大渴望,也就没买。这本是朋友买来的,不读觉对不住,就看了。
技巧是精熟的,所以读着也顺畅。从俄罗斯女子伊娃回国五年后返回西京,成为“暂坐茶庄”女老板的员工开始写起,围绕茶庄老板海若以及她的九个闺密姐妹展开故事,安插姐妹们***同的一个蓝颜知己——作家书法家羿光,写他们总***月把时间的时光里各自的故事和关系,到伊娃带着一个刚通过茶庄认识的落魄女离开西京,故事结束。
贾平凹在书中写到:"人生就是一场暂坐,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暂坐。小说要表现的是全社会,是人活着的意义,这群女子又是如何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她们在经济独立之后,怎样追求自在、潇洒、时尚和文艺范儿,又怎样艰辛、迷惘、无奈甚至堕落,也是每一个人的状态。"
是的,“西京十块玉”以及她们身边的伊娃、辛起、小唐、张嫂乃至夏自花的妈妈,构成女人世界纷繁琐碎的关系以及错落交织的情感。单身的她们以海若为中心,构建了自己的“大观园”,互相关照帮扶。除了各自有经济实力,活得洒脱自由,保持上流的生活品质外,无论是介绍男人,还是互助生意,都显示新时代女子的独立,甚至有传统社会男人江湖的特性。她们对其中一个重病姐妹夏自花的轮流陪护,对夏的母亲和儿子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从生到死,从医院到挑选墓地到安排老小的未来,都显示出令人感佩的情义。
但她们又是迷茫的:海若为茶庄为姐妹众多的事情缠身,时常失眠,儿子的不争气更让她焦灼;陆以可的广告公司业务不景气,靠对父亲的信仰支撑着;做红木家具生意的泼辣的司一楠,离不开县城小演员出身的徐栖,两人的同性关系是她的软肋;倒腾房子的应丽后将巨款贷出去,对方跑路,她又被讨债公司讹去30万;做医疗器械的严念初,隐瞒一段不光彩的婚姻,为小女儿发愁;开汽车专卖店的希立水离婚后,忙着让羿光给她介绍对象……模特夏自花做了小三,又生了重病,最终香消玉殒,而另一个姐妹书画家冯迎出访东南亚,随马航消失于尘世。所有这些,都让她们心神不定,难以真正安宁,所以,故事开始,她们才有迎接“活佛”的构想,但直到最后,海若因为与市委秘书长的关系,被带走调查,茶庄爆炸,这一地鸡毛的生活中,活佛也没有到来。这也许恰恰预示着生活的禅意与佛理:佛不渡人,人要自渡。
可以想象,姐妹的聚合,会随着海若的被捕、茶庄的倒散,夏自花和冯迎的离世,伊娃的回国,应丽后与严念初的嫌隙等诸多事件而发生改变,甚或陷入低谷,也许会开启新的轮回,也许永做猕猴散。生活的无常与希冀,总在其中。
羿光是大观园中的贾宝玉,他享用她们,也为她们所用。看得出,他是欣赏她们的,又无法摆脱男人以及作为艺术家收藏家的欲望,所以他自嘲“我最苦恼的就是求不得”。但他显然比她们更为通透,他是她们心事的倾听者,很多时候又是她们的引领者。他说“所以我就不去皈依”,他知道与自己合解。我从文中隐隐读出一点作家的男性俯视角度,看后记,贾作家说他写这个题材,源于“不自信”。是由于“不自信”才写女子吗?如此,似乎真是有优越感了。
贾作家多产,但这应该是他第一本以都市女性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从这个意义上说,有突破。另外,这里写性,隐蔽得多,除去羿光与伊娃的那次,他与众姐妹的交情深入程度,只能从很小的细节去推测,我个人觉得,他和她们多少都是有过那层关系的。
语言亦是世相小说的状态,比较精准,可能有人觉得琐碎。
如果再谈局限性,一是时间段很集中,是个很短的横切面,不厚重;二是十姐妹大都是生意人,身份雷同,且姐妹性格的区别度仍然不高。
另,关于挽联,我查了一下,记之。
羿光为夏自花写的挽联,第一次写了两副。但第一副联并不对仗,严格意义上不是对联:
天地一遽庐,生死犹旦暮;
此身非我有,易晞等朝露。
第一句的出自宋代宋伯仁的诗《书座左》:
书座左
天地一遽庐,吾身自卷舒。
翁能从失马,子亦岂知鱼。
谨独甘居漏,安贫且饭疏。
昨非今未是,宁不赋归欤。
但上下联来自元代书画家倪瓒,倪瓒曾说:“天地一遽庐,生死犹旦暮。奈何世中人,逐逐不返顾。此身非我有,易晞等朝露。”又说“生死穷达之境,利衰毁誉之场,自其拘者观之,盖有不胜悲者,自其达者观之,殆不直一笑也,何则?此身亦非吾所有。况身外事哉!”“可怜,生者不能百满,与其草木所以异者只独情。年愈五十,日觉死生之忙。”
第二副联很工整,也贴合文中羿光说它能写出众姐妹的情分的解释:
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
出自宋代石延年的《金乡张氏园亭》:
亭馆连城敌谢家,四时园色斗明霞。
窗迎西渭封侯竹,地接东陵隐士瓜。
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
纵游会约无留事,醉待参横月落斜。
张嫂按照自家风俗将挽联烧了,海若她们选了墓地,预备刻碑,羿光第二次又写下一副:
感再生之光显,寂灭之芳声;
叹双桐半生死,两剑一飞沉。
他说夏自花懂,我有点迷糊,暗暗觉得这是他跟夏有私情的一个证据,也有可能写出最初夏、海若跟他的关系。句子查不出出处,看来是自创,说是对联,仍有点牵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