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流动的空气,这个道理古代中国人早就意识到了。《庄子·齐物论》说:“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然而,古人对风依然怀着一种神秘感,认为它“纤微无所不入,广大无所不充。经营八荒之处,宛转毫毛之中。察本莫见其始,揆末莫睹其终……抟之不可得,系之不可留”〔1〕。甚至称它“详乾坤之至德,莫风气之独尊。配无形于大象,化万物于氛氲。释疑润于黄壤,降霈泽于苍元”〔2〕, 对人类功莫大焉。因此,古人很崇拜风。传说伏羲氏、女娲氏都以风为姓,黄帝有风后为相,春秋时,任、宿、须句、颛臾四国都姓风。古代的“风水术”就是因选择住宅和墓葬要观“风”、“水”而得名:“葬者乘生气也。经曰:‘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3〕在这种文化背景下, 古代诗人对风的感觉也很敏锐,“风”意象在古代诗歌中起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风与季节
处于农耕社会的古代中国人非常注意季节的变化,他们观察到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风。在古代诗歌中,“风”意象也往往具有显示季节特征的作用。
风可以带来盎然的春意:“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泊船瓜州),风也可以营造萧瑟的秋景:“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贾岛《忆江上吴处士》)。古人还把四季与四方相配,《礼记·乡饮酒义》说:“东方者春”,“南方者夏”,“西方者秋”,“北方者冬”,因此,描写不同方向的风可以暗示不同的季节。“小楼昨夜又东风”(李煜《虞美人》),是说春天又到了。“东风无力百花残”(李商隐《无题》),则表示春天即将过去。“一年两度锦城游,前值东风后值秋”(罗隐《魏城逢故人》),“东风”与“秋”相对,显而易见指代的是“春”。“相送难相别,南风入夏初”(姚合《送右司薛员外赴处州》),“南风”正是“夏初”的特征之一。宋人晏殊词曰:“昨夜西风凋碧树”(《蝶恋花》),汪中诗云:“落叶西风独掩门”(《白门感旧》),能够“凋碧树”使之“落叶”的“西风”不言而喻当然就是指秋风。“北风其凉,雨雪其芳”(《诗·邶风·北风》),“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lì@①”(《古诗十九首·孟冬寒气至》), 只能是严冬才有的景象。指出风的方位可以暗示季节,反过来,冠以季节名称的风也可以暗示方位。储光羲有《登戏马台作》:“泗水南流桐柏川,沂山北下琅琊县。沧海沉沉晨雾开,彭城烈烈秋风来。”第一句写“南”,第二句写“北”,第三句用“沧海”、“晨雾开”暗示“东”,第四句则以“秋风来”暗示“西”。作者依次写出戏马台四方的景象,却不陷于呆板,因其写法的灵活反而显得既含蓄委婉又活泼流畅。由于在一年四季之中春秋两季自然界的变化较之夏冬明显,更由于伤春、悲秋是中国文学的两大主题,因此,在古代诗歌中,“东风”、“西风”出现的频率明显多于“南风”和“北风”。
有人认为,在古代诗歌中,“春风”与“东风”并非完全等同,“‘春风’的出现往往是早春季节,万物欣欣然萌芽,生命复苏后的欢快和欣喜之情,随春风扑面而来。而‘东风’却常在暮春季节吹来,‘落花流水春去也’,生命中的美好时光匆匆流逝,好景不常,盛宴难再,于是伤春、怨春、恼春,使‘东风’也带上了一层伤感的情绪”。“人们对早春之‘春风’与暮春之‘东风’的情感认识还是大相径庭的”〔4〕。此种说法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宋人黄庶曾为诗句“东风便试新刀尺,万叶千花一手裁”(《探春》),与唐人贺知章的“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咏柳》)并无二致。周密的“东风渐绿西湖岸”(《高阳台·送陈君衡被召》)与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泊船瓜州》)更是一脉相承。朱熹《春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中岂有半点伤感?同样道理,说“所蕴含的感情‘东西’又比‘春秋’浓郁,所以‘东风’和‘西风’更具有意象特征,是萧条冷落的气象和忧伤哀怨的情感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