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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窗观影:乡关何处乃心安——也说《榫卯》

? 乡关何处乃心安 ——也说电影《榫卯》

轩窗

在单位的组织下,终于看了期待良久的电影。想来期待的理由有二:导演甘小二是我校毕业生;看过他的几个片子,题材总是源自草根,镜头画面沉静,手法朴拙,让出身农村的我觉得亲切。

之前在豆瓣看了几则短评,其中一则把《榫卯》与《百鸟朝凤》中的两位老人相比较,视角平实又有独特之处,我喜欢。其余大都采用了影片宣介语,比如“影片用传统古建筑文化精髓——榫卯来类比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人与人、人与家庭、人与社会的关系”,读来固然庄重全面,但远不如另一句“一榫一卯的嵌合,修复的不仅是实在建筑,还有精神家园”来得专情而深入,也更能将前者所说的“碎片”(恰如残损的古建碎片)掇至一处。

不得不说,这是部可以看得出诚意,可以感受到情怀的电影。就我不专业的眼光来看,它也许有点学院气,也许个别台词有点生硬,但它有针对时代的问题意识,有针对不同阶层的现实关照,有针对变革的典型意义。

? 乡关何处

? 广东韶关云髻山,被誉为广州的“香格里拉”,这里地处亚热带,却有分明的四季风光,也能看到罕见的雪。无论是针叶松杉,还是阔叶的高大楸树,甚至北方独有的红枫,都能在这里生长得勃然而富有生机。古建修复设计师陈文远,本来在这里承接了古村落项目,给老板罗总做总工,意外地遇到了护送家祠搬迁的老父亲。于是本来想要辞职回老家的他决定留下来把家祠重建起来。故事拉开序幕,问题接踵而来。?

陈文远问父亲:“家祠不在家乡算什么?”那么乡关何处?陈文远所谓的家乡——福建泉州就是家祠最初的所在地吗?父亲陈守拙引以为豪(尽管他因腰疼总是前倾着身体,尽管他总是很谦卑)的祖上却是从许昌颖川迁过来的。根据逻辑推理,许昌颖川也未必是家祠最初的所在地,往上追溯,也许更悠久的乡关另有其址。

陈文远对家的记忆,最集中地体现在母亲韩梅身上。影片中反复出现的画面是:母亲拉着他的手走在山路上;母亲背着他,一遍遍教他说家祠匾额上“颍川世泽”四个字。而对家园街巷几乎再无呈现——那么,陈文远辞职想要回的家园根基何在?影片起始与结尾航拍的景致那么美,蓊郁的树木,古朴的村落,但如何与陈想要去往的家联系起来?难道只是由于对匾额的挂念,只是因为小时顽皮被绑在家祠柱子上的那个记忆,只是因为父亲“孝则竭力,忠则尽命”那句叮嘱?

家祠若不被买去,不被搬迁,就保不住,就要被推平,陈守拙只有千里护送并亲自参与异地重建。在他的坚持下(这点着实令人感动),家祠得以遵循古法而立。那么,脱离了原有地理位置,远离家乡宗族的呼吸,没有了匾额“脸面”的家祠,主体完整但木雕不知所出的家祠,还是完整家园的象征吗?

所以陈守拙书信中“归去来兮,家园何在”一句,非是随口浅吟,实乃他们父子以及乡人普遍面临的困境!

至于孙子陈继泽,家园对他而言,已不是泉州,更非韶关,而是广州。

您看,三代人的家园,关照着历史与现实,却又无情地被时空割断,被时代冲击,无法保持固有的庄严与完整了。 ?

乡书何达

若非镜头呈现,大概我们很少有人想到身体佝偻、面容沧桑、表情木讷的陈守拙,书法如此自如,文风如此温雅。全片中,我以为此处气韵最为充沛。“悬纸良久”“纸短情长”“十年生死两茫茫”“归去来兮”,此类书面语配以漂亮的行楷,加之书写者的谆谆厚意,恰与古建的肃穆典雅吻合,佐之天井处绵绵细雨,让人眼底泛潮,为之动容。 只是,正像前文所说,自知命数已尽,家园已残(甚至难保),乡书又能写与谁?

当然是写给儿子。当然只是尽最后的教诲、期待与祝福。陈守拙未必不知,儿子固然可以听话建了家祠,但未必能一直坚守古法,也未必能竭力尽命。陈文远在建家祠时,就允许用简易方法浇筑水泥,又怎么能在以后的工程中恪守古法?即便他恪守古法,恐怕资金和工期都不允许他再精益求精地干下去,何况在与罗总打交道很长时间时,就处在迷茫中,试图用辞职回乡找寻心灵家园,又怎能保证此后的日子没有困惑与沮丧?他能从家书中觅得精神家园吗?葬了父亲之后,他在犹豫中,还是跳上了回家的车,坐在了儿子身边,是否暗示他收回了辞职回老家的想法,又回到了现实与小家的秩序中?若如此,他又怎能坚守传统?

写给那个陈老爷子?“礼乐家声振,诗书世泽光”,即使是背诵同一家谱自称一家人的同姓兄弟,也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选择了讨薪,而不是坚守。

若干年后,文远又将怎样与长大成人的继泽书面交流,用中文还是英文,那飞速传阅的邮件、微信或者更先进的量子通信,可还能算作乡书?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千年前韶关大儒张九龄也曾无处安放乡愁,只能“愁坐露华生”。这满怀思绪,借助诗句,传至后人,若能称作另类家书的话,影片传达的内容,也是乡书的一种了吧。

? 此心可安

苏轼曾言:此心安处是吾乡。亦是在消耗了屡遭贬谪的苦闷和牢骚以后,逐渐更趋浪漫洒脱与豁达,从而“安心为乡”的。毕竟,精神家园关乎家族血脉,更关乎对自我的找寻与接纳。

片中,陈守拙内心一度极不安宁,他不放心家祠的命运,不放心重建的质量,更在儿子问询匾额之时恼怒生气。但他自知大限不远,悄然归乡时,似乎心已平静。他在遗书中说要继泽书写自己的故事,应该是完成了对自己和时代的宽恕。

陈文远一出场就是拧巴的。他处在理想(理想也茫然,只是觉得当下不对劲)与现实的挤压之中。他答应了第二期工程留下,某种意义上就违背了当时的想法,可他最后又跟妻儿回了家,似乎又暗示他与之前的自己和解,心渐趋安定。

杨大师,被当作大师供起来,最初是心安理得的。当他亲见陈守拙的执拗与坚持,亲见陈家家祠重建过程的艰辛与恪守,由自负自傲变得谦虚,最终辞去了细作木雕的职务,勇敢面对自己的短板,也算是一种心安吧。 罗总、林经理,虽然计较成本工期与回报,有着商人***有的势利,但总在陈氏父子的坚持下做了一定的妥协,从而规避了更大的冲突,虽是解决困境,也可以说在他们自己的范围里,求得心安吧。

终于要说到苏拉,这个洋气名字追随着西方和现代化的脚步,她不理解丈夫的选择,埋怨他们做事总是不跟她商量,坚持让孩子上双语学校,从生活方式到教育理念,几乎都跟丈夫格格不入,但当她板着脸问丈夫“多少钱”时,当她陪伴夫儿葬了公公时,当她不再催促丈夫离开工地时,我们可以看到她心地的一些柔软,心境的一些变化。

说到底,人的精神家园,不止是物理的院子,不止是所属的群体,更是对自我的寻找、认可和完善。它要求人在勇敢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缓和与时代、与他人的紧张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乡关即心,心安即归乡。

正像电影的原型——陈氏父子,正像电影导演甘小二,前者成立东山社,致力于古建筑的修复与重建,后者专注自己的电影实践,有缘相识合作,拍摄福建大厝拔地而起的同时,各自找寻自己的位置,坚定自己的方向。有能力把控自己的人生方向,在此过程中关照现实的人,不论客观结果如何,都是幸运而有福的。

致敬甘小二,致敬东山社,致敬一切尊重优秀传统文化且坚守初心的人。 ?

? 2019年7月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