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之孟丽君传 引子(1)
江南蒋州,正午时分的阳光热辣辣地洒在房舍和街道上,白晃晃的,于明亮中透出一种森严而诡异的气氛。
街道的尽头,远远地传来喧闹的婚庆锣鼓声,长长的街道两边高扎彩灯,高高的牌楼也缀满红绸,一派喜庆祥和。
忽然间,喜庆的唢呐声大作。街道拐角处,摇头晃脑吹奏着唢呐的乐队走了出来。身后的新郎官,一身光鲜,气宇轩昂地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而来。一溜抬着各色聘礼的家丁随后迤逦而出。看热闹的路人从四面八方纷纷涌来,啧啧称赞着聘礼的丰厚和排场的盛大,眼神中满是艳羡和猜测,人群中不知何人一语道破了众人的疑惑:“刘国舅要娶孟巡抚的女儿嘛,听说还是奉皇上的圣旨呢!”
这国舅的儿子便是那春风得意、于高头大马上向人频频作揖的新郎官刘奎璧了。
此时此刻,孟府门口张灯结彩,两边家丁敲着迎亲锣鼓,起劲地放着爆竹,一身喜庆礼服的孟士元站立在中央,面上有些强颜欢笑,等候着迎亲队伍的到来。然而,本应充满喜庆气息的孟府闺房却异常冷寂,门窗紧闭,只有几丝阳光透过窗棂,寂寥地射进屋内,照在本应同样忙碌热闹却表情木然的新娘子孟丽君身上。
新娘子孟丽君全身裹素伫立在房中央,麻衣丧服。丫环容兰拿起一件华美鲜红的新娘喜服往她身上披,静立许久的她却像被什么烫了似地挪了一下,本能地拒绝着。容兰停住手,低声劝解道:“小姐,皇甫公子毕竟已经不在了,可是为了老爷夫人,你也得活下去啊!”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和孟夫人低低的恳求声。
丽君依然不动,瘦削的肩轻轻抖动了两下,似在抽泣,端庄清秀的脸上,愁容惨淡,眼含盈盈泪水,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记忆中的声音:“少华,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分开。”丽君勉强一笑,凄婉而深情,她闭上眼睛,张开双手,一团鲜红的颜色飘着罩在了白色丧服的外面。
闺房的门打开了,刺目的阳光伴着喧闹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进来。新娘孟丽君缓步走了出来。院子里婆娑的树影掩盖住了她冰冷凝固的眼神。竹笛的穗子从喜服的侧襟露出来,随着孟丽君的步伐飘飘地拍打着鲜红的衣袂。临到门口,丽君站住了,跟在后面的容兰会意地把红盖头罩在她的头上。
鞭炮齐鸣,鼓乐喧天,丽君上了花轿,在父母亲的泪眼和嘱托声中,随着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远去了……
荒草中,躺着受伤的皇甫少华,征袍上染满血迹,脸上满是伤痕和尘土,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尸体。白马在他身边徘徊着,前蹄偶尔踏一下地上的荒草,不时地看着主人。忽然,少华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嘴唇微微张开,耳畔响起的是记忆中孟丽君的声音:“少华,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分开。”
这个声音似乎响彻天空,一遍一遍呼唤着少华。终于,少华的眼睛睁开了一线。他看见头顶上明晃晃的天空,看见忠诚的白马低头蹭着自己的身体,无力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白马垂下的鬃毛。白马很有灵性地弯曲前腿跪在少华身边,少华强忍着伤痛,爬上了马背。白马站立起来,仰首嘶鸣了一声,驮着主人,向着主人心上人的方向而去。
随着马蹄的颠簸,孟府大门越来越近,少华的眼神中突然放出一丝异彩,脸上露出满带柔情的笑意。突然,他的脸上布满冰霜,眼睛猛地瞪大了。孟府门上张贴的大红喜字,触目惊心,在阳光下令少华一阵眩晕,门口散落的红色纸屑令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一阵风吹过,满地的纸屑像红色的雪片飘在空中。少华和白马被笼罩在漫天飞舞的纸屑中,他震惊了,这震惊让他挺直了身躯,用力勒住马,目光燃烧起来。
一阵钻心的疼痛突然袭来,胸甲处绽裂的白袍上又渗出了一缕鲜血,他只是淡然地看了一眼,便又催动白马疾驰起来,去追赶他的丽君,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再生缘之孟丽君传 引子(2)
近了,近了,看到那花轿了:“丽君,丽君!”少华不敢出声,只在内心疯狂地呼喊着,挤入人群,艰难地向花轿靠近。此时,喜轿中心事重重的孟丽君忽然打了个寒战,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她好像听到了心上人的呼唤,这不是虚幻的声音,是实实在在的少华的声音。
她赶忙揭开盖头,透过大轿的后窗向后方望去,穿过追逐着喜轿的送亲人群,竟然真的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少华。丽君一阵狂喜,随即又冷静下来,怎么办?怎么办?远处的少华也隐约看到了大轿后窗中闪现的丽君的面孔,但是很快,轿子就在一个拐弯处消失了。少华嘶声大喊着丽君的名字,几近崩溃。突然,他手捂胸口,伏倒在了马背上。眼前的世界颠倒过来,旋转着,越来越迷糊……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死寂的黑暗中,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只剩下少华的一声沉重的叹息扑面而来,渐成残响……
再生缘之孟丽君传 一(1)
时光倒转回一年以前。
河边,小船。一老,一少。
老的,是坐在船尾的老和尚清修,少的,便是那江南巡抚孟士元孟大人之女孟丽君。
除去显赫的家世不提,单是孟丽君的美丽与才情早已使她成为名满江南的传奇女子。人言她一岁能言,三岁读书,五岁能诗,七岁便文武双修,而且,多数人从未见其真面目,只有亲近的侍儿和亲朋见过,无不如痴如醉,直叹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据说,有个曾去孟府拜访孟士元、无意间邂逅孟小姐的少年形容道:轻纱飘飘,依稀可见一位丽人临窗思索,虽然纱罗蒙蒙,却平添了几分朦胧美,娉婷身影,走一走似步摇生香,弱柳拂风,静一静若洛神凌波,娇花照水。风儿悄悄地吹开一角纱帐,略略露出半张脸,鬓似刀裁,肤如凝脂,眼含秋水眉黛春山,真个是施朱则太赤,施粉则太白,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那少年一见,便顿时倒地,半天才回过神来。
从此,这少年逢人便说孟丽君的美丽,如此这般地描绘,直让听得人心痒不已,盛名由此传开,因而到府上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踏破了孟家的门槛。可是,孟小姐全然不理那些找上门来的公子王孙们,一句“缘分不到,还不想嫁。”就轻轻松松地把所有上门的人挡在了门外,不知害得多少人得了相思病。
此时的丽君正伏在船边,伸出纤纤玉手,把莲花上的露水倾入一只瓷瓶。清澈的河水中,丽君清丽的倒影在水波中荡漾,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如梦如幻。只见她乌鸦鸦的如意髻,两鬓镶金凤钗,发间两颗珍珠,与温柔似水的双眸相映成辉。一身流光溢彩的罗衣,自透着一股高贵从容,又不失少女的清纯明丽。
“师傅,有了这瓶清晨的花露,就能得一杯真正的花露茶了,佛说‘口吐莲花’的妙境,就是如此吧。”
正在凝神静读《法华经》的清修抬头看了一眼孟丽君。这丫头,孟府上下正在为她的婚事操心,她倒是气定神闲,优哉游哉,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任是说媒的人说破了嘴皮子,礼金堆成了山,任是对方貌似潘安,才似子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她都丝毫不为所动。看看她,摘下两片苇叶,十根青葱手指灵巧地编织起来,不一会儿就编出了一只小鸟,放在了水面上。
“丽君,女大当嫁,如同叶茂花开,是再自然不过的。”
“可是师傅,丽君不愿嫁,不愿像一盆花草那样,只是开给别人看。”
“那是你缘分未到,缘分到了,谁能挣脱?”
孟丽君伏在船边,托着腮看着小鸟,有点迷茫又有些向往:“我才不要那样呢!我想像小鸟一样自在,飞过山川河流……像云朵一样自由,饱览万物……”她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还不想嫁入深宅。父母从小把她当男孩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甚至兵法陈策,她都有所涉及,有时也会扮男装出去开开眼,闲暇时舞一会儿新学的剑法。相对于一般的大家闺秀针线女红无一不精,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类的,丽君无疑是个例外。
“可你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为什么就只能困守闺中,为什么就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闻听此言,正在看书的清修突然愣住了,好个男儿志向!他低头看看书页上的一首诗:一点灵心若流萤,飞过草莽达龙廷。慧根总在劫时显,夜色愈浓愈分明。
这诗句让清修心中一动,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了什么,各种幻境交替着浮现于脑海:
山花浪漫的原野上,丽君和一位俊朗少年***骑白马欢快地奔跑,丽君含羞地望着少年郎,深情款款;
天边的白云刹那间变成黑压压的乌云,突然间电闪雷鸣,平静的湖面变得浊浪翻滚,而衣衫褴褛的丽君踉跄地在湖边奔走着;
熊熊火海,像要吞没整片天空,丽君在火海中痛苦而无助地奔跑着,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再生缘之孟丽君传 一(2)
金碧辉煌的大殿,丽君穿着状元袍,缓缓抬起头,火红的衣帽衬得丽君娇颜更红,粉颊含笑;
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身着男装的丽君孤零零地站着,眼神迷茫地望着远方;
身着丞相官服的丽君在一张华丽的榻上沉睡,四周是大朵大朵盛开的各色牡丹,榻边香鼎内香烟缭绕。一只男人的手正伸向她的衣领,袖子上绣着腾云驾雾的金龙。
……
清修闭上了眼睛,若有所思。丽君啊丽君,你慧根聪颖,非同寻常女子,可是,等待你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呢?突然间,他睁开眼,看着丽君,轻轻道了一句:“缘生缘灭,唉,躲不开跑不掉。”遂站起身,自顾自下船而去。丽君歪着头,不解地看着师傅远去的背影。
正在这时,河的远岸,一位一袭白衣的英俊少年骑着白马飞奔而来。只见那少年身穿月白锦袍,腰系羊脂玉带,头扎缀玉抹额,加之眉似远山,眼似秋水,顾盼自如间英气勃勃,一身的浩然正气,高高地骑在马上,更是显得雄姿勃发,英气逼人。
白马在河边停住,少年焦急地望着河对岸的路,突然回手拍马。白马冲进河里,踏水而过,掀起一串水浪。白马经过小船时,轻轻蹭到了船舷,船身一晃,丽君险些掉了下去,船头放着的那瓶花露也掉进水里,洒了个干净,几滴湖水溅湿了孟丽君的衣裳。少年恍若不知,急匆匆地驾马而去。孟丽君站定后,看着倒在一旁的瓷瓶,再看看渐渐远去的少年,一时恼怒地涨红了脸。
好无礼的男子!哼,休想跑掉!孟丽君从船上跨步上岸,骑上岸边的小红马,赶了上去。眼看就要赶上,奈何那少年急于赶路,并不理会。孟丽君不禁恼了:“你站住,站住!”少年一惊,勒马回头:“对不住,小姐,我有急事在身,对不住了!”“可是你打翻了我的花露,那可是我清晨从一百朵荷花上采得的,就被你……”还不等孟丽君讲完,焦急的少年一把拨过马头,再次催马而去,还险些将丽君撞下马去。
孟丽君没料到自己话还没说完他就又跑了,又气又惊,她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轻慢,索性两腿一夹,又赶了上去。“你跑不掉的,我一定要抓住你!”
丽君骑马追去,她刚刚离开,孟府的丫头苏映雪便奉了孟大人的命令来找她回家。这苏映雪虽说是孟丽君的丫头,可并不是个简单的粗使丫环,一袭月白绣花滚边团衫,下着一条白纹罗裙,无甚挂饰,只有一个汉玉坠,脂粉薄施,娥眉淡扫,只簪一根梅花簪,戴一对翠玉耳环。虽然穿着不甚华贵,但是通身透着文静雅致,倒似一个大家闺秀。
她是孟丽君的伴读丫头,从小被卖进孟府,一直陪伴着孟丽君。两个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一块学习,一块玩耍,名为主仆,实则比姐妹还要亲。苏映雪为孟丽君伴读的时间长了,耳濡目染,加上天资聪颖,也成为了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貌才女。外人看了,还以为她也是位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呢。
却说这苏映雪明明记得小姐说她会来这里和清修师傅品茶,现在却连小姐的人影都看不到,正在着急。突然,她看到一个少年正单膝点地,拉开弓箭,瞄准着树梢上一只羽毛亮丽的小鸟,心中不忍,禁不住大喊起来:“别射,别射啊!”
射箭的手抖了一下,箭还是飞了出去,直奔小鸟,但稍微有些偏,擦着翅膀飞过。鸟儿受了伤,扑着翅膀落在地上。
苏映雪跑向小鸟,把它捧在手上,怜惜地轻抚着小鸟翅膀上的伤口,伤口渗着血。少年走上前来,看到苏映雪发自肺腑的痛惜表情,触动了心弦,不禁涌起了愧疚之感:“小姐如此喜爱这只鸟吗?”苏映雪头也不抬地说:“鸟儿都是成双成对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只死了,那另外一只会有多么难过?”少年心绪一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掏出一方汗巾,递给苏映雪。
映雪心一动,满面霞红,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这是个精神利落的小伙子,帅气十足,身着蓝芝纱袍,套件石青绣金绸褂,足蹬虎靴,腰佩明璧,头戴镶宝金冠,端的是一脉富贵气派。他眉宇间的那股朗朗的英气,让人禁不住会多看他两眼,最特别的是他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倔强而又孩子气的神情,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小小的“坏”,那是一种生动的感染力,让映雪原本对他射伤鸟儿的怨气少了很多。
再生缘之孟丽君传 一(3)
仔细给小鸟包扎好后,映雪起身准备回府。少年看着她,认真地说:“从今天起,我绝不再射杀任何一只鸟了——那些鸟儿都是被小姐救的。”映雪扑哧一声笑了。少年率直地说:“我是刘奎璧,请问小姐——”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苏映雪莫名有些慌乱:“啊,我是孟府的。”“孟小姐,能让我送这只小鸟回家吗?”
映雪有些惶恐地说:“不,不用……”但刘奎璧已牵低了马,孩子般固执而又真诚地看着苏映雪,在刘奎璧的目光中,苏映雪无法拒绝地被扶上了马。
来到孟府门口,刘奎璧小心地搀扶着手里一直捧着小鸟的苏映雪下马,映雪看了他一眼,羞怯地跑向孟府大门,步履轻盈而婀娜,刘奎璧看着她欢快的背影,目光有些沉迷起来。即将进门时,苏映雪还是忍不住朝着刘奎璧回眸一笑。她原本就雪肤明眸,现在脸颊上红晕微漾,小小的两个梨涡,如水般纯净美丽,仿佛出水的芙蓉。这娇俏的笑容让正要离去的刘奎璧情不自禁地愣在了那里。
映雪哪里知道,就是这一笑,牵出多少情丝绵绵。
而这一幕,也正巧落入路过孟府的江南总督皇甫敬的眼里,以古板固执著称的皇甫敬摇了摇头,这孟府的千金也太不自重了些。
这皇甫敬乃是朝中一等一的武将,虽然年逾六旬,但一头乌发并无半点斑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目光如炬,叱咤沙场,骁勇善战,功勋显赫。二十年前,南疆部族联兵二十万,分三路进犯,斩杀将士无数,一路披靡。朝廷派皇甫敬率五千精兵南下,指挥明军,大败叛军,斩首六千余级,并一鼓作气,直把叛军赶出疆界,誓不再犯。此后享誉天下。而他比战功更威震四方的便是他忠义耿直的性格,和要命的倔脾气,朝中的贪官污吏,都对他颇为忌惮。
此时,皇甫敬正带着一队兵士赶到漕运码头。近来私盐猖獗,皇甫敬一直密查暗访,誓要与盐枭斗到底。今日接到密报,说运皇粮的船上,可能藏有私盐,他便匆匆赶来彻查。只见码头上,押粮尉官刚刚指挥船工,把一艘船上的麻包运到一艘艘运粮船上。船上都插着写着“皇粮”两个字的旗帜。自己的儿子皇甫少华正在岸边反反复复巡视,一脸的焦急和失望。
见皇甫敬赶到,少华联忙上前迎接。皇甫敬问道:“扣住私盐了吗?”少华不安地低下头:“没有。孩儿,孩儿来迟一步。”皇甫敬大怒:“误事的东西!一年多的心血都被你浪费了!”抬手一鞭,少华的衣服顿时被打裂,可他却低着头纹丝不动。
此时,孟丽君也赶到了,跳下枣红马,本想径直朝白衣少年走去讨个说法,见状不由一哆嗦,连忙找了个暗处躲了起来。她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爹爹提起过的大名鼎鼎的皇甫将军之子——皇甫少华。爹爹说他少年有为,有这样的严父,少年有为也是理所当然了,这样想着,丽君撇撇嘴,刚才的火气也消了一大半。
皇甫少华低头说:“孩儿知错,愿受罚!不过从线报看,应有一船的私盐。孩儿刚才问过并无大船出码头,所以私盐应该还未运出。”皇甫敬略一沉吟,转身高声指挥:“封住码头,所有船只不经检查,一律不许出埠!”
兵士们闻令拦住了正要起锚的运粮船。押粮尉官急了,亮出丽君的父亲孟大人的招牌,要运皇粮船速速出发!但士兵们有皇甫将军的命令,对押粮尉官毫不理睬,便径自跳到船上,欲进行检查。正在两不相让间,岸边传来一声:“慢!”
皇甫敬转身一看,原来是御史大人刘捷从官轿中走了下来。这刘捷乃是当今刘皇后之胞弟,自恃皇亲国戚,特别是在多年前一次平叛中救了年幼的太子,便居功自傲,大权在握,呼风唤雨,文武百官都要让他几分。只见他头戴金镶边乌纱帽,身穿锦袍,腰挂碧玉带,脚蹋御赐无忧靴,慢条斯理,摇着官步,气派十足地走上船,笑眯眯地向皇甫敬作揖:“皇甫将军,您怎么亲自到码头来了?有事交代本官不就行了?”皇甫敬瞥了他一眼:“御史大人亲自来了。我哪里敢劳您大驾啊,您代皇上监察百官,这里私盐猖獗,几年都查不出根源,您没在皇上那里参我查案不力,我已很感激了。”刘捷狡黠地一笑:“这——是这盐贩子太狡猾。不过您可不能拦下运皇粮的船啊!”
再生缘之孟丽君传 一(4)
皇甫敬不满:“这运粮船中可能有私盐。”“怎么可能?绝不可能!谁有这个胆子用皇粮船运私盐?”皇甫敬盯着刘捷:“只怕想不到,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查!”刘捷急了,连声拒绝道:“不行!你这是胡来!这批皇粮是孟巡抚好不容易才筹齐的,已过最后的期限了,再不能耽误了!”皇甫敬不理他,转过身:“查!”
粮包一包包被卸下来,一包包被打开,白花花的一包包都是白米,皇甫敬的脸色凝重起来,刘捷紧张的神色松弛下来,立刻传令封包起锚。
运粮船迤逦驶出码头,皇甫敬沮丧地目睹船队离开码头,却束手无策。一直在旁边观察的孟丽君看着船队,忽然眼睛一亮,只见阳光下,船队中有反光闪烁,再定睛观看,闪光消失,闪光处是沾在麻袋角上的一些白色的晶体。
装米的袋子上怎么会有反光?……对了!一定是盐沾了水后凝结的东西在闪光……只有盐包才会有这种情况!孟丽君走到码头一角的篱笆处,拔出长长的竹子,眯起一只眼睛往竹子中间看着。
竹子内是中空的!
这时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皇甫少华也看到了孟丽君,正要走过来,发现丽君用眼神向他示意什么,丽君指了指自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发饰,又指了指船队中的一艘船,少华眼睛顿时一亮,用力地向丽君点了点头,丽君又扔给他一只空心的竹子,少华会意,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把竹子绑在箭上,然后弯弓搭箭,瞄准丽君指的方向射去。
箭带着竹节深深扎进了鼓鼓囊囊的麻袋,起先是大米从麻袋中顺着竹节流出来,片刻后,大颗的盐粒顺着竹节流了出来。皇甫敬大喜,刘捷却神色大变,仍强自镇定着:“谁敢在皇粮船上动手脚!我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皇甫敬面露得意之色:“对!这次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押粮尉官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皇甫敬身前。皇甫敬怒视着尉官:“这就是你押的粮吗?江南是天下粮仓,倒养出你们这些窃国的硕鼠,真是鼠胆包天啊。”刘捷指着尉官:“还不把这个狗奴才拿下?”
突然,一道寒光从岸上激射过来。押粮尉官惨叫一声仆地,抽搐几下后死去。皇甫敬吃了一惊,俯身查看,只见尉官的咽喉处插着一把飞刀,黑色的血淌在船板上,和盐粒混在一起。死去尉官的头侧向刘捷的方向,依旧圆睁着惊恐的双眼,眼角也流出一线黑血。尉官已死,只好带回验尸。皇甫敬下令,所有押往京城的皇粮即日起一律停运!
得知粮船验出私盐,并被全数扣押的消息,江南巡抚孟士元大惊失色。为了筹集这些皇粮,他费了多少周章,想不到竟然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他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皇甫敬已经派人告诉他,所有粮船都是赃物,全部被扣下,任何人不得接近,并让他速速筹运新粮,以解朝廷之需。
晚饭时分,一家人看着心事重重的孟士元,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上桌的菜,一口没动,又原封不动撤了下去。孟士元闭目沉吟了片刻,手指关节叩击着桌子。突然,他猛睁开眼,问身边的女儿:“丽君,以你的见识,你说说是这米重要啊,还是盐重要?”丽君眨眨眼睛:“这要看对谁而言。对富贵人家的一桌佳肴,盐是五味之主,当然重要;但对天下苍生,米粮是活命的根基,莫此为大。”
孟士元点点头,起身整衣往外走。丽君不解地问:“爹爹去哪里?”“皇甫敬为了他要查的私盐,竟下令停运了皇粮。朝廷几天就一道旨令催我加速调粮赈灾,饥民们吃不上饭,我于心何忍?不管他如何看待我,我也要去问问他到底是米重要还是盐重要?”
他来到皇甫敬府上,力图说服他顾及今年大旱,江南已无粒米可收的危急状况,留下私盐,将粮船放走。无奈皇甫敬坚持盐税是国家命脉,私盐难除是朝廷的心头大患,盐案黑幕重重,来头大得很,他查了一年多才获得翻不了案的铁证,轻易放掉,岂不是白忙一场?
再生缘之孟丽君传 一(5)
一个书生,一个武将,真是应了那句“秀才遇到兵”的老话,断然无法达成一致,最终的结果,皇甫敬不客气地送客,孟士元气咻咻地离开。
刘奎璧从孟府刚回到家中,仆人便来报,少爷的好友皇甫少华公子已等在后花园中。刘奎璧与皇甫少华这一对少年,任谁看了,也不由得心生感叹:既生瑜,何生亮。奎璧素来自负,曾说过这个世上也只有皇甫少华才有资格做他的朋友,蒋州城中,也只有皇甫少华的文才,武功不下于他。两人常常在一起谈论文章,比试弓马武功。
听说好友来了,刘奎璧连忙换好衣服,提了剑,来到后花园,两个俊逸的少年便跳入花草丛中耍起剑来。两把剑随着他们腾挪的身姿飞舞着,几只彩蝶伴着俊朗少年的翩翩身姿随风盈舞。只见两个少年,一个身穿锦片绿罗袍,腰系丝銮宝带,清秀儒雅,挺立如松,眸光所至,似两泓深水,明明英气逼人,却仍让人感觉如沐东风,如触春水,此人正是皇甫少华。而另一个却又是一番风范,只见他剑眉入鬓,薄唇轮廓分明,虽一身月白色织锦蟒袖长袍,却耀如烈火,明如晨星,顾盼间神采飞扬,傲气袭人,令人难以逼视,正是刘奎璧。
专心舞剑的少华并没有注意到,后院回廊中,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粉面如花,体态窈窕,含羞带怯地倚角婷婷而立,正倾慕地凝望着他,目光萦绕着少华的一举一动,眼神之中流动着脉脉柔情。这便是刘府的二小姐——刘奎璧美艳如花的宝贝妹妹刘燕玉。
两个丫环端着茶水走来,看见刘燕玉的神情,禁不住笑了:“每次皇甫少爷和咱家少爷练武,小姐都会看得入迷……”出神的刘燕玉似乎听到了什么,一回头看见她们,立刻飞红了脸,故作镇定地接过茶水托盘,让丫环们下去,然后端着茶水向少华和刘奎璧走去。
那两人还在你来我往地战在一处。少华边挥剑边说:“今天你的剑有点不一样啊。”
“怎样?”
“剑风软了,似有柔情。”
刘奎璧挽了几个爽利的剑花说:“我看是你的眼睛里有柔情吧。”两人哈哈大笑,刚好燕玉走来,让他们喝茶,并亲自倒了一杯,双手相持,递给少华。少华对燕玉的羞涩毫无知觉,接过茶,一饮而尽。
清晨的河边,丽君和丫环容兰自在地划着小舟,不知不觉来到遇见少华时的那一片荷花地。容兰停住船桨:“哎哎,怎么又到这个老和尚说经的地方来了?”丽君望着前面的荷花道:“爹爹上火了,我要采些莲芯给他泡茶。”说罢,探身采摘着莲子。小舟在荷叶和荷花中飘荡着,四周清寂无人。
这时,一匹白马踏着晨曦轻快地奔驰过来。马上的人正是皇甫少华。骑在白马上,少华往前方眺望着。快到昨天遇上孟丽君的地方了,少华拉了下缰绳,白马的速度慢了下来,闲庭信步地向着丽君的方向而来。突然,他眼睛一亮,看见了小舟上采莲的丽君。丽君在专注地采莲,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眼睛正默默地凝望着她……
突然,白马嘶鸣了一声,丽君抬头向马鸣的方向望去,看到少华在马背上凝望自己的身影。两人的目光刹那间碰撞在一起,少华笑了。丽君却垂下头,手伸向一朵荷花。丽君看了一眼水中少华和白马的倒影,对容兰说:“哎,我们回去吧。”于是,小舟穿过荷叶,渐渐远去。少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目光追着远去丽君的背影,大声说:“小姐放心,我会还回花露。”丽君似乎是偶然地回了一下头,并没有看少华,只露出一缕幽幽的笑容。
少华翻身下马,走到水前,突然看到树下的草丛中有一本书,正是清修和丽君读的那本《法华经》。翻开《法华经》,只见在扉页上写着“赠孟丽君小姐,玄妙寺清修”两行字,少华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孟丽君啊。”
望着朝霞中随风轻舞的荷叶和荷花,少华眼中碧波荡漾,丽君采莲的身影久久萦绕,挥之不去。少华索性拴了马,俯身开始采集花中的露水。花瓣中的清露,汇成水珠,滴落在一只小小的瓷瓶中,映着满头大汗的少华,沁透着丝丝不易察觉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