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闲愁都几许(北宋词人贺铸) /紫荆
贺铸(西元一○五二年~~一一二五年),字方回,原籍山阴(今浙江绍兴),生长於卫州(今河南汲县)。是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所娶之女亦出自宗室。然而,他对自己与皇室的亲缘关系,似乎并不在意,也不屑於官场周旋,更厌恶阿谀奉承之事,因此得罪权贵,致使他一辈子仕途坎坷。他时常说自己是唐代著名诗人贺知章的后裔,并且因为贺知章曾居庆湖,便自号庆湖遗老,有《庆湖遗老前集》、《庆湖遗老后集》传世。
他身长八尺,头发稀少,面色青黑,相貌奇丑,但眉宇间耸拔有英气,当时人皆称他为「贺鬼头」。年轻时,好论天下事的贺铸,个性豪爽,颇有侠士的味道。到了晚年退隐,竟也歛尽了当年的英锐豪气,卜居苏、杭一带,以校笺古籍,编订旧稿,终老一生。
贺铸的词刚柔兼备,风格多样。其豪壮激烈,气势雄健,有苏轼之风。而深婉丽密、协律鍊字则效周邦彦。元符三年,他客游吴越,曾寓居苏州。在苏州盘门之南十余里,有一处佳景,名曰横塘,一个春末夏初的早晨,贺铸独乘小舟到横塘野游。当时阴雨蒙蒙,梅子黄熟,词人环顾田野,只见茫茫雨雾中,萋萋春草,翠绿一片,微风拂过,柳絮翻飞。忽然,黯淡的雨幕里,出现了一块鲜亮的红色,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轻移莲步,娉婷婀娜而来,正待她跨过驿亭,一睹芳容,却不料那女子忽一转弯,飘然远去,消失在蒙蒙细雨中。词人怅然若有所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闲愁霎时涌上心头,於是,一首清丽哀婉的〈青玉案〉於焉诞生: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那位烟雾中凌波微步的美女,飘飘然而来,却到了横塘近处,又翩翩然而去,只能满怀遗憾,目送芳尘。是谁能有幸与她***度青春韶华?她会在哪里?月下的楼台?花气袭人的庭院?雕花的窗前?或是朱门深锁的幽闺?想来只有春天才能知道答案。
飞云在昏黄的天空里舒卷流动,从裁有香草的水泽边,传来一阵阵的香气,忍不住提起彩笔,写下一些哀伤的句子,若要问这悠悠的闲愁究竟有多少?大概就像那沿著河川蔓延无尽的烟草、满城飘飞的柳絮,以及梅子熟黄时,所下的绵绵细雨罢!
此词抒写幽居怀人的感情,上片表现对美人的盼望,并设想她所在的美丽处所,暗含作者无法寻觅的愁情。下片叙述黄昏日晚,美人不来,只有提笔写下断肠诗句的苦况。词尾三句叠用三种凄美的物象,来比喻作者心中愁绪之多,是极为精采的表现手法,贺铸因此得到「贺梅子」的雅号,由此可见其词的艺术价值。
然而,这首词的主旨,向来颇有争议,也有的词家说,它并非实写贺铸在横塘的艳遇,而是采用古诗中常用的手法,以「美人」比作明君贤哲或自己所追求的某种理想,倾诉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愁怀。《蓼园词选》:「吾幽居肠断,不尽穷愁,惟见烟草、风絮、梅雨如雾,***此旦晚,无非写其境之郁勃岑寂耳」。说明了这首词虽写了相思之情,却并非以爱情为主题的作品,它抒发的是作者一生怀才不遇,沉沦下僚,不为所重的悲哀。
贺铸兼工诗词,但诗为词名所掩,其实也有相当成就。《苕溪渔隐丛话》说:他曾自述学诗於前辈,得八句要诀:「平淡不流於浅俗,奇古不邻於怪僻;题咏不窘於物象,叙事不病於声律;比兴深者通物理,用事工者如己出;格见於成篇,浑然不可镌;气出於言外,浩然不可屈。」这八句要诀,虽然说的是诗,其实也是他作词遵守的原则,至今也仍是后人作诗为文宝贵而实用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