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在中国的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明初的贾仲明环顾剧坛,提出了“《西厢记》天下夺魁”。这是《西厢记》的整体效果,在这样优秀的作品中必然会有许多闪光之处。
《西厢记》的唱词华丽典雅,宾白则是鲜活的口语,既充满诗情画意,又充满生活气息。正因为如此,《西厢记》往往被人当成“文采派”的代表《西厢记》是元曲的巅峰之作,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达到了很高的造诣。戏曲讲了张生和崔莺莺的爱情故事。张君瑞一见到莺莺,就被她的美貌所打动,就想方设法追求她,对她爱得死去活来,在几经磨难后,终于得以娶她为妻。莺莺是一个大家闺秀,但寂寞的闺房关不住她怀春的少女之心。倜傥的张生引起了她的思恋,她不顾封建礼法和男女大防,勇敢地接受张生的爱。莺莺的母亲老夫人是一个封建礼教卫道者,由于她的阻隔,使张崔两人的爱情得到压抑、曲折。丫鬟红娘是个热心人,为张崔两人的爱情穿针引线,玉成其事,因此红娘是好媒人的象征。故事虽离不开“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的老套,但表现的“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主题非常可贵,作品具有强烈的反封建倾向。作品的艺术成就相当高,在结构、语言、叙述等方面都很好。艺术特色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雅”。这主要体现在唱词上。唱词情景并茂,意味深长,耐人咀嚼。
《西厢记》是以部既有进步的思想内容,又有精湛的艺术特色的伟大作品。它在结构的严谨性、情节的生动性、精确细腻的人物心理描写、优美抒情的诗剧语言等方面所达到的成就,在古典戏剧中几乎是无与伦比的。
1.情节的生动性
以部结构宏伟,而故事单纯的剧作,如果处理不好,就很容易使剧情显得单调、呆板、松散,观众兴味索然。但《西厢记》不然,它的故事虽然单纯,主要人物只有三四个,地点几乎没有离开普救寺(佛殿、花园、书房、闺房),但它的每以折戏都深深地吸引着观众,波澜起伏,情节跌宕,使人目不暇接。
第一折(“佛殿奇遇”到“张生闹道场”)是一支轻快的爱情序曲,如春风拂面,温暖惬意,洋溢着爱情的喜悦。可是第二本(“白马解围”到“赖婚”却突然由喜转入悲,呈现出全剧第一个打波澜。“白马解围”之后,大有喜事在望的趋势,不仅张生、莺莺沉浸在喜悦之中,就连红娘也被迷惑了。第二本第二折(“请宴”)营造出一种气氛,让张生在欢乐的迷雾中歌唱:当他听说老夫人请他赴宴时,“皂角也使过两个也,水也换了两桶也,乌纱帽擦得光铮铮的”。造成这样的欢乐气氛,正好与第三折老夫人的赖婚形成强烈的对比。谁也没有猜透老夫人的哑谜,席上一句别有用心的“小姐近前拜了哥哥者”,便把欢乐的迷雾给吹散了,张生和莺莺的情绪由沸点降到冰点。第三本到第四本(“传简”—“赖简”—“幽会”—“送别”)悲喜交加,由喜到悲,形成全剧第二个大波澜。年轻人向封建礼教发起了挑战,老夫人以攻为守,逼张生离开莺莺,以考取状元为迎娶莺莺的条件。到了这般地步,戏很难再做下去了,因为这一对贵族去年面临着悲剧的结局。但王实甫在“长亭送别”之后,又别出心裁第安排了“草桥店惊梦”,让张生在客店里梦见莺莺私奔而来,唱出“不恋豪杰,不羡骄奢,自愿的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愿望,给张生惆怅的心灵几许慰藉。然而这毕竟是梦,现实生活中的莺莺不可能逃脱家长的控制,去寻找她想像中的境界。所以戏到此还不能结束,莺莺的命运如何,她和张生的爱情结局究竟怎样?这个问题深为观众所关切。于是王实甫又写了第五本,用两折的篇幅专门抒写张生和莺莺的互相思念,在第三折突然穿插郑恒造谣抢亲的情节,使平静下来的戏再起风波,为最后的大团圆结局造成危机感,吸引折观众不得不把戏看完,否则绝不罢休。
王实甫就是这样运用了亦喜亦悲、悲喜交加、亦张亦弛、张弛结合的艺术手法,营造了生动活泼的戏剧情节和宏伟严谨的戏剧结构,达到了完美的艺术境界。
与情节的结构紧密相关,在音乐的处理上,王实甫根据塑造人物的需要,打破了元杂剧一本由正旦或正末一唱到底的框子,既有张生、莺莺、红娘的主唱,又有张生、莺莺的对唱,显得自然活泼,切合剧情的要求。这是对元杂剧的重大发展。
2.优美抒情的诗剧语言和细腻精确的心理刻画
《西厢记》最重要的艺术特色,是它那优美抒情的诗剧语言,以及运用这种诗剧语言去刻画人物心理活动的细腻描写。正因为其语言华美,辞藻艳丽,故朱权《太和正音谱》誉之曰“花间美人”。
戏剧的唱词既是抒发人物情感、刻画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也是创造环境的重要工具。张生、莺莺的唱词,把唐诗、宋词的佳句日常生活口语熔为一炉,点化成优美靓丽的诗剧语言,既有诗词含蓄深远的意境,又有生活口语的明快流畅。特别是“长亭送别”(第四本第三折),诗情画意,楚楚有致,是《西厢记》的精粹,也是传诵已久的名篇。
下面试就这出戏分析其艺术成就。
这出戏的内容是写老夫人逼张生赴试,崔、张长亭离别。时当暮秋,地在郊外,长亭、野山、落叶、西风,一副凄凉景象。莺莺一上场,几句自白,就徐徐道出一片秋心冷绪:“今日送张生上朝取应去。早是离人伤感,况值那暮秋天气,好烦恼人也呵!”继之两句慨叹人生聚散无常的诗句:“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金圣叹批评本作“离合悲欢一杯酒,南北东西四马蹄”),唤起充满诗意的离情别绪,令人黯然神伤。紧接着是一段凄楚感人的名曲:
[正宫端正好]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色彩绚丽,景物凄迷。深秋的天空高远,空阔的大地黄花烂漫,秋风呜咽,雁声嘹唳,整个世界都是寒秋的凄凉,莺莺带着无可排遣的离愁别恨来为张生送行,她的所有怨尤都是通过对暮秋景色的感受表现出来的。她在路上看到的是满目红叶,引起了她无尽的遐思:是谁把枫林染红的呢?不是霜,那该是离人的血泪。但字面上并不点明一个“红”字,却用一个“醉”字把“红”字藏了起来;泪红得象血,但字面上不把“血”字点明,却用一个“泪”字把“血”字藏了起来。这种文词的含蓄,正是莺莺含蓄性格的写照。
深秋的凄凉加上暮色苍茫才倍显惨切,接下来一首曲子:
[滚绣球]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得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行,车儿快快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生“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这是赴长亭途中、坐在车里的莺莺的细腻心理活动,刻画得何等惟妙惟肖!王实甫设身处地去把握这位贵族小姐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通过她对周围景物的视觉和听觉来揭示她内心的感受:只有分别的一刹那,眼看太阳就快要落山,才感到寸阴可贵。相识得太晚了,分别得太快了!这一切对此时此刻的莺莺来说最有切肤之痛。她舍不得张生离去,但又不便明说,这是她贵族小姐的性格,诗化的感情只能用诗化的形象来表达。既然柳丝再长也拴不住张生匆匆的去马,那就请树梢挂住斜阳,让时光永驻吧,谁不希望幸福是永恒的呢?
过分贵重的爱情对痛苦是敏感的,莺莺就快走道长亭了,“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李白诗),她简直不敢听一生送别的话,看一眼分离之地,以至于“松了金钏”,“减了玉肌”。猝然的分离使莺莺顿时憔悴,从形来说这是夸张,从情来说这是真实,感情的真实借助于艺术的夸张显得更加真实。
莺莺终于来道了长亭,离别的筵席不会是红红火火的,王实甫用他那传神之笔,给离筵泼上了一层惨然的淡墨:
[脱布衫]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萋迷。酒席上斜签着坐地,蹙愁眉死临侵地。
这是莺莺坐在长亭里酒席上的感受:她放眼窗外,天宇之下,秋意袭人,西风飒飒,黄叶纷飞,苦草凄迷。正是这恼人的深秋景色,衬托着张生愁苦的面容,他斜坐在那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更加深了莺莺的愁思。前两句是诗词的格调,后两句是生动的口语,这样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既巧妙地抒发了莺莺的情绪,又创造了离筵的气氛。
如果说莺莺、张生的唱词带有典雅的风格,那么红娘的语言则更多地保存了民间口语的特色,辛辣而又活泼。如第二本第三折,她讥笑张生顾影自怜的可笑样子:
[满庭芳]来回顾影,文魔秀士,风欠酸丁。下工夫将额颅十分挣,迟和疾擦倒苍蝇。光油油耀花人眼睛,酸溜溜螫得人牙疼。
这里的嘲笑是善意的,但又是极辛辣的,从红娘的口中唱出,非常切合她的身份。
《西厢记》的语言艺术只是体现在唱词的创造上,还表现在宾白的提炼上。王实甫为了细腻地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很重视宾白的写作,往往一两句话就能揭示人物的内心活动,有丰富的潜台词。如第一本第三折,红娘偷偷告诉莺莺,说前日在佛殿上遇见的那位酸秀才如何如何可笑,被她抢白了一顿。[旦笑云]红娘,休对夫人说。天色晚也安排香案,咱花园内烧香去来。“休对夫人说”五字极有概括力,把莺莺内心世界里那无法掩饰的对爱情的憧憬深刻地揭示了出来。
又如第三本楔子莺莺与红娘之间的一段对话,十分活泼,把两个不同身份的少女的情态区别得十分清晰:
[红上云]姐姐唤我,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旦云]这般身子不快呵,你怎么不来看我?[红云]你想张……[旦云]张甚么?[红云]我张着姐姐哩。[旦云]我有一件事央及你咱。[红云]甚么事?[旦云]你与我望张生走一遭,看他说甚么,你来回我话者。[红云]我不去,夫人知道不是耍。[旦云]好姐姐,我拜你两拜,你便与我走一遭!
创造属于剧中人自己的对白,不是作者强加于其身,而是从其性格发展的必然逻辑出发,非这样说不可,这是戏剧成功的标志之一。《西厢记》之所以具有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与它善于创造耐人寻味的个性化语言密不可分。称王实甫为一位语言大师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