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张衡、秦嘉的诗
班固诗与张衡诗:质朴和典丽 秦嘉诗:文人五言诗的成熟
现存东汉文人最早的完整五言诗是班固的《咏史》,其内容是西汉缇萦救父 一事。这首诗先叙太仓令有罪,被押送到长安城。次写缇萦闻父言而沉痛,遂诣 阙陈辞。然后写汉文帝生恻隐之心,下令废除肉刑。结尾是班固的感慨,赞扬缇 萦胜过男儿。《咏史》诗按时间先后依次道来,以叙事为主,而不是像后代有些 咏史诗那样重在议论抒情。班固是以写纪传体史书的手法创作《咏史》诗,用辞 质朴,渲染修饰成分很少。此诗当是班固晚年下狱时所作,其中寄托着自己的感 慨。
班固的五言诗除《咏史》外,还有收录在《太平御览》中的几句佚诗。桓谭 《新论·琴道》篇经班固续修而成,其后半部分也有类似五言诗句组成的段落。 这几篇作品的风格和《咏史》基本相同,都以叙事为主,写得质实朴素。
班固的《竹扇赋》今存残篇,是一首完整的七言诗,原来当是系于赋尾。这 首七言诗叙述竹扇的制作过程,它的形制、功用,遣词造句质朴无华,浅显通俗。
班固是东汉较早创作五、七言诗的文人,他对这两种新兴诗体持认同态度, 并进行了有益的尝试。班固很大程度上是以史学家的笔法写五、七言诗,都以叙 事为主,即使像《咏史》这样最适合于抒情言理的作品,依然重在陈述史实。他 的五、七言诗和系于《东都赋》的五首四言及骚体诗有质、文之别,前者质朴, 后者典雅。究其原因,就在于班固对四言和骚体这两种传统的诗歌形式掌握得很 娴熟,运用起来得心应手,故能充分体现文人本色;而他对于五、七言诗则比较 生疏,还处于模拟阶段,作品风格也相应朴素质实。
张衡是在班固之后继续创作五、七言诗的著名文人,并且取得重要成就。他 的《同声歌》是一篇很有特色的作品,在东汉文人五言诗中别具一格。这首诗通 篇假托新婚女子口气自述。先叙自己新婚之夜又惊又喜的心情,“情好新交接, 恐忄栗若探汤。”把新婚女子的好奇、胆怯写得非常传神。最精彩的是中间部分, 新妇不直说自己如何勤劳能干,而是声称从调理饮食到助祭神灵这些事情她都愿 意承担。她不明说自己对丈夫如何爱恋,而是作了如下表白:“思为莞蒻席,在 下蔽匡床。愿为罗衾帱,在上卫风霜。”新妇对丈夫体贴入微,关怀备至,通过 形象的比喻,把自己美好的心愿婉转地传达给对方。结尾部分展示自己的美好体 态和新婚之乐,较之前面更加大胆、坦率。《同声歌》明显借鉴了民歌的表现手 法,措辞奇妙,兴寄高远。
张衡的《四愁诗》是经过改造的骚体,是骚体整齐化之后而形成的七言诗。 全诗皆为七言句,除每章首句中间有“兮”字外,其余都是标准的七言诗句。全 诗四章,按东南西北顺序依次展开。美人赠给他金错刀、翠琅玕、貂襜褕、锦绣 段,诗人想以英琼瑶、双玉盘、明月珠、青玉案作为回报。然而,不是山高水深, 就是路险天寒,使他无法前往美人所在之处,难以如愿以偿,内心烦乱忧伤。这 首诗有政治上的寄托,得《离骚》之神韵,是后代七言歌行的先声。
附于张衡《思玄赋》结尾的也是一首七言诗。这篇作品抒发人生有限而河清 之世难待的苦闷,诗人想“超逾腾跃绝世俗”,但是“天不可阶仙夫稀”,不得 不返回现实世界继续求索。
张衡的五、七言诗在技巧上较之班固有明显提高,他运用这两种新的诗歌样 式已经得心应手,或缛丽长美。班固五、七言诗继承的是前一种风格,张衡的五、 七言诗则沿着缛丽华美的方向发展。班固的五、七言诗以叙事为主,张衡的五、 七言诗则长于抒情。自张衡始,东汉文人五、七言诗形成了以抒情为主的基本走 势。
秦嘉的《赠妇诗》三首,是东汉文人五言抒情诗成熟的标志。秦嘉、徐淑夫 妇经历过缠绵悱恻的生离死别,他们的诗文赠答也成为文学史上流转的佳话。秦 嘉的《赠妇诗》在时间上具有连续性。第一首写秦嘉即将赴京之际遣车迎妇,徐 淑因病不能返回面别,使秦嘉伏枕辗转,彻夜难眠。第二首写秦嘉想要前往徐淑 处面叙款曲,终因交通不便等原因未能成行。第三首写启程赴京时以礼物赠遗徐 淑,遥寄款诚。秦嘉在抒发难以排遣的离愁别绪时,把夫妇情爱放到彼此的人生 经历中加以审视,点出少与多、早与晚这两对矛盾:“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 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伤我与尔身,少小罹茕独。既得结大义,欢乐苦 不足。”秦嘉抛别病妻远赴京城,使他们迟到和本来就深感不足的欢乐被生生剥 夺,变得欢乐愈少,忧愁更多;艰难再次提前降临,欢会的日子不知推迟到何时。 三首诗都有对车驾的描写,用来衬托诗人百感交集的复杂心情。“遣车迎子还, 空往复空返”,传达的是失望之情;“良马不回鞍,轻车不转毂”,表现的是临 路怅惘、徘徊不定;“肃肃仆夫征,锵锵扬和铃”,暗示车铃催促启程,流露出 无可奈何之情。
秦嘉的《赠妇诗》是一组艺术成就较高的抒情诗,是汉代文人五言抒情诗的 成熟之作。从班固到秦嘉,经过一个世纪左右的发展,东汉文人五言诗的创作进 入繁荣期。
郦炎、赵壹、蔡邕的五言诗
诗坛新风的出现 怀才不遇的感慨 对比鲜明的批判 全身远害的忧患意识 乱世文学
桓帝以前,东汉文人诗歌经历了由叙事向抒情、由模仿民歌到作家独创的转 折,但诗歌的基调一直未见太大的变化,保持前后的连续性。班固、张衡、秦嘉 的五、七言诗均无过分激烈的言词,更没有惊世骇俗之语,表现的是温柔敦厚的 中和之美。东汉末年则不然,主要活动在灵帝时期的几位著名诗人都有不幸的遭 遇,他们的诗歌也呈现出和班固、张衡、秦嘉等人迥然有别的风貌。他们通过自 己的控诉、呐喊,开创了诗坛的新风气。东汉文人诗的最后阶段,是以对现实的 猛烈批判而告终。
郦炎的作品今存五言体《见志诗》二首,抒发怀才不遇的感慨,传达出遭受 压抑的不平之气。第一首诗通篇坦露自己高远的志向,他要“舒吾陵霄羽,奋此 千里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诗人不相信命运,认为通塞由己,无须占 问。他以陈平、韩信这些起于微贱而终成大业的历史人物自励,有一种纵横物表、 不受任何羁绊的气势。第二首诗的格调不如前篇高昂,显得有些低沉。诗人的志 向是高远的,而在现实生活中的处境却是坎坷的,非但得不到重用,反而连续遭 受摧残,这使他想起年轻有为而被朝廷宿臣压制排斥的贾谊。他以美玉和千里马 自况,慨叹遇不到卞和、伯乐。这两首诗前后形成鲜明对照,由此出现巨大的感 情落差,前面是气冲霄汉,后面则情绪低沉。两首《见志诗》成功地运用比喻和 象征手法,具有深刻的意蕴。前首诗以修翼、远趾、陵霄羽、千里足等词语构成 连绵意象,把自己比作一飞冲天的巨鸟和驰骋千里的骏马。第二首则以灵芝困于 洪波、兰荣摧于严霜象征志士遭受压抑,词多托寓,感慨颇深。
赵壹的《疾邪诗》二首均是五言,附在《刺世疾邪赋》之后,以秦客、鲁生 对唱的形式出现,二人各申己志。第一首诗以“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开头, 表示他对东汉王朝的彻底绝望。在这种情绪支配下,两首诗通过鲜明的对比,暴 露黑暗,指斥时弊。“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这是批判贿赂公行,取士用 人看重钱财而轻视学问。“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这是揭露取士用人不注 重品德,致使谄媚之徒受重用,耿直的人士被摈弃,前者升堂而坐,后者倚门而 立。“势家多所宜,颏吐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这是控诉权势成 为价值判断的唯一尺度,从而出现善恶颠倒,正义和真理被扭曲的反常现象。赵 壹的《疾邪诗》所表达的感情在东汉文人诗中最为激烈,他不是普通的哀怨,而 是充满愤怒;他不是一般的愤世疾俗,而是刺世疾邪,具有东汉党人的婞直之 风。
蔡邕的《翠鸟诗》是乱世文人全身远害心态的写照。在这首寓言诗中,蔡邕 为翠鸟构想出一个有限、然而可以托身的空间。庭前的若榴树生着绿叶红花,翠 鸟在这里能够振翅修容。它是从猎人追捕下逃脱出来的幸存者,愿意把自己的生 命托付给若榴树的主人。翠鸟暂时找到栖身之地,但仍然是寄人篱下,并且对以 往被人追捕的遭遇心有余悸。这首诗是蔡邕自身经历的形象反映,从中可以看出 汉末文人身处乱世的惶恐之情。
郦炎、赵壹、蔡邕的上述五言诗都作于灵帝时期,具有典型的乱世文学的特 征。蔡邕的《翠鸟诗》流露出深重的忧患意识,诗人缺乏起码的安全感,提心吊 胆地生活。郦炎、赵壹的四首诗都以揭露、批判社会的黑暗和腐朽为宗旨,表现 出沉重的压抑感和强烈的抗争意识,汉代作家独立的人格再次放射出光芒。诗人 的境遇是不幸的,因此,他们对社会的批判也更能切中时弊,触及要害。郦炎、 赵壹的作品不再像前期文人诗那样蕴藉含蓄,缓缓道来,而是大声疾呼,锋芒毕 露。后来建安文学梗概多气、志深笔长的特点,在灵帝时期的文人五言诗中已显 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