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与题识
图面为,紫云穿水碧衫,右手轻搭腿部;左手支颐,若有所思。两腿交叉,右脚着地,左腿翘起,脚尖着地。衣衫宽肥,胸部、双臂及双腿半裸。长发轻拢垂于肩部,前额短发覆盖。面庞丰润泛红,眉清目秀。侧身坐于石上,身体右侧置洞箫一支。图中除一石外,没有其他衬景。从侧身坐姿及左脚点地的姿态来看,作者捕捉的是主人浴后极为闲适的一个瞬间形态,而非正面肖像。人物画法考究,面部及肌肤轻轻钩勒,再层层晕染,极其写实。衣纹线条轻柔流畅,头发及眉毛画法精细,丝丝可见。眼睛用重墨点出,传神又传情。从小像的坐姿、神态及洞箫的布置来看,主人是一位面容娇俏、身材妩媚、擅长吹箫的青年男子。图中署款为:“九青小像,五琅陈鹄写”,押“鹄”朱文方印一方。
陈鹄,文献记载不多,生卒年及艺术经历模糊。蓝瑛、谢彬著《图绘宝鉴续纂》有著录:“陈鹄,字菊常,南通州人。善人物花卉,设色绚丽,钩勒者亦工”[1]。陈维崧曾于康熙癸卯年(公元1663年)作诗赠送陈鹄,诗名为“赠陈菊裳”,自注“陈精绘事”,诗文内容为:“药栏鹦鹉睡银屏,断续茶烟袅梦醒。欲识南朝真处士,绿杨门巷买丹青”[2]。清人姜怡亭《国朝画传编韵》、冯津《历代画家姓氏便览》、彭蕴灿《历史画史汇传》、冯金伯《国朝画识》书中对陈鹄均有著录,其内容均来源于《图绘宝鉴续纂》以及陈维崧的赠诗。
通过上述有限记载,我们可以明确:陈鹄为明末清初有遗民气节的画家,善画人物花卉,讲究用色。活动于江苏一带,以卖画为生,与陈维崧等文人有交往。值得注意的是,《图绘宝鉴续纂》谓陈鹄,字“菊常”,其它画史沿袭这一说法;陈维崧赠其诗为“赠陈菊裳”。说明陈鹄的字可能是“菊常”,也可能是“菊裳”,究竟哪一种说法正确,有待于进一步考证。陈鹄的传世作品非常罕见,从《紫云出浴图》的绘制来看,画面将人物置于中心位置,其余部分空白,人物面部及肌肤先钩线再晕染,注重瞬间动作的捕捉及神情的表达,使画面具有生动性。这一绘画风格与明末清初盛行的波臣派的肖像画风格相同。由此可知,陈鹄的肖像画创作受波臣派的影响较大。
《紫云出浴图》的引首、画面及题跋***有15纸,每纸规格不一,装裱成手卷形式。引首有陈维崧后人陈夔龙撰写“离魂倩影图”五字横额,署款为“伯驹世兄属,丁丑(1937年)仲夏庸厂老人题。”小像所在纸的空白处、各接纸及各纸间的接缝处均为清代及近现代各名家为此图作的题识,***有题识者93人,题诗235首,词2阙。从这些题识可知,此图流传有绪,最初为陈维崧湖海楼中藏物,后来从湖海楼散出,先后由吴檠、金棕亭、曹忍庵、陆心源[3]、端方、袁克权(字规庵,袁世凯之子、端方之婿)和当代著名文物收藏家张伯驹[4]收藏。 卷中可见陆心源和张伯驹收藏印三方:“陆树声鉴赏章”、“归安陆树声收藏金石书画印”、“张伯驹印”。
《紫云出浴图》在不同的收藏阶段,或由收藏者本人、或收藏者请友人为此图题咏。其中,陈维崧湖海楼收藏阶段的题咏者有75人,***题诗160首,词1阙。吴檠和曹忍庵收藏时期均由收藏者本人题诗并有诗序,金棕亭收藏时期没有题跋。陆心源穰梨馆收藏时期有时人李宗莲于甲申(1884年)九月摭云郎遗事题诗十绝,端方及袁规庵收藏时期的题咏者有4人,题诗3首,张伯驹收藏时期的题咏者有11人,题诗31首,词1阙。
从题咏者署款情况来看,林古度题诗的署款时间最早,为康熙“甲辰初夏”,即公元1664年;关赓麟题诗的署款时间最晚,为中华人民***和国庚寅年,即1950年,前后相差286年,由此足以说明世人对于《紫云出浴图》的关注程度。
为方便理解《紫云出浴图》,有必要将图中主人徐紫云及与其有密切关系的人物——冒襄、陈维崧做一介绍。
徐紫云,生于明崇祯甲申(1644年),逝于清康熙乙卯(公元1675年),得年32岁[5]。字九青,号曼殊,人称云郎。江苏扬州人。冒襄水绘园中歌僮。
冒襄(1611——1693年),字辟疆,别号巢民,江苏如皋人。明副贡生。早年有才气,游董其昌门,深受赏识。与宜兴陈贞慧(陈维崧父亲)、桐城方以智、商丘侯方域矜名节,持正论,品核执政,裁量公卿,时称“四公子”。在明末阉党之祸中幸免于难,入清后,屡拒清廷征召,居自家水绘园,奉养双亲,会集宾客,并收养大量明末抗清义士的遗孤。水绘园中设戏班,蓄养歌僮。紫云儇巧明媚,善吹箫,为水绘园歌僮中比较杰出的一位。
陈维崧(1625——1682年),字其年,号迦陵。江苏宜兴人。祖父于廷为明代左都御史,父亲陈贞慧有气节,明季“四公子”之一。维崧十七岁为诸生,康熙十八年举鸿博,授翰林院检讨,参与修纂《明史》。为官勤慎,在馆四年病卒。相貌清臞多髯,人称“陈髯”。生平无疾言遽色,友爱诸弟。漫游公卿间,谨慎不泄,遇事匡正,当时的社会名士多与之结交。工骈文、诗词,著《湖海楼诗集》、《迦陵文集》等。清顺治戊戌(公元1658年)至康熙戊申(公元1668年)十年间寄居冒襄水绘园,与歌僮紫云亲近。
陈鹄在《紫云出浴图》中没有署年款,从卷中题识可知,此图是陈维崧请陈鹄绘制的,绘制时间在康熙甲辰,即1664年。此年,陈维崧参加科举考试落第,心情沉闷,欲离开水绘园,紫云没有同行,陈维崧邀请陈鹄绘《紫云出浴图》以作留念。
陈维崧与徐紫云的恋情
陈维崧于清顺治戊戌年(公元1658年)十一月抵达水绘园,始与紫云相识,至紫云1675年去逝,二人交往时间长达17年之久。陈维崧与徐紫云的交往情况散见于时人的笔记、文章和陈维崧创作的诗词中,缺乏完整系统的记载。本文通过掌握的资料,将陈维崧与徐紫云17年的交往概括为五个方面:
(一)相识
“阿云年十五,娟好立屏际。笑问客何方,横波漾清丽”[6],这是陈维崧初到水绘园时与徐紫云相识的情景。可以看出,陈对徐一见钟情,但欲得到紫云,颇费了一番周折。据纽玉樵《觚剩》记载:陈维崧初到水绘园时,正值十一月,水绘园内梅花盛开,景色可人。维崧携紫云在暗香疏影中流连徘徊,被冒襄发现,非常恼怒。派人将紫云捆缚,欲施以杖打。维崧极其恐惧,跪请冒襄母亲出面调停。时已薄暮,冒襄母亲要求维崧在当晚咏成梅花绝句百首方可不罪云郎。维崧“篝灯濡墨,苦吟达曙。百咏既就,亟书送巢民。巢民读之击节,笑遣云郎”[7]。自此,紫云从维崧。“东皋作客五六载,阿徐日日相流连”[8],此诗记述了陈维崧与徐紫云在水绘园内的交往情况。
(二)离别
陈维崧曾经多次离开水绘园,紫云因有事羁绊未能同行。在陈维崧为紫云和冒襄所做的诸多诗词中,离别是一个重要内容。这些离别诗进一步表达了陈维崧对于冒襄的深深谢意、对于紫云的无限思念、对于自己寄居处境的惆怅与无奈,以下几例可为证。
康熙壬寅年(1662年)秋,陈维崧离开水绘园,回宜兴老家,紫云没有同行。陈维崧伤心离别,作惆怅词二十首[9]留别紫云。全诗情感真挚,沉郁顿挫,详述陈维崧与紫云之间相依、相伴、相恋的交往过程。其中第13首、19首分别为:“洗钵池头弄玉荷,荷开浪滑画船多。不知何日萍州岸,重听徐郎水调歌。”“别时尔母病阑珊,门户萧条药饵难。他日高谈强饭后,临风觅纸报平安。”此诗表达了陈维崧对于徐紫云深深的牵挂以及无微不至的关切之情。
康熙癸卯年(1663年),陈维崧作《将发如皋留别冒巢民先生》[10]诗,赠别冒襄。诗五言,610字。由此诗可知,此年,陈维崧又一次离开水绘园,离开紫云。全诗笔触细腻,离愁别绪,尽现笔端。首先,他用大量诗句叙述冒襄对他及他家人的深厚情意。接着,交代了此次离开水绘园的原因:“两战两不收,霜蹄一朝蹶。我闻长安街,连云矗扶荔。金张许史家,敝裾尚堪曳。逝将舍此游,愿言一谒帝。阳春二三月,绿水正溶漪。扁舟过先生,话别去燕翼。”在诗的结尾处表达出对紫云的牵挂:“阿云久侍予,怜其母新毙。坦率易失欢,与人多睚眦。”这里还暗含一层意思,即在陈维崧离开水绘园期间,希望冒襄能够对紫云多加照顾,对其为人坦率易结怨于人等事多多包涵。
康熙甲辰年(1664年),陈维崧做《同诸子夜坐巢民先生宅观剧各得四绝句》[11]诗,其中第三、四绝分别为:“少日魂销汤义仍,而今老去意如冰。听歌忽忆当年事,月照中门第几层。”“人当临别歌偏妙,曲为言愁韵转和。正是客心凄断处,漫天丝雨不须多。”由此诗可知,陈维崧将要离开如皋,冒襄在自家宅中安排演出,为其送行。冒襄为《紫云出浴图》的题诗有两首,其一为《与其年诸君观剧各成四断句附书请正》,该诗的内容也与送行有关,并言及紫云在剧中有演出,其韵律格式与陈维崧的诗一致。由此可以推断,陈维崧与冒襄的这两首诗,为同一时间、同一场合而作的唱和诗。陈维崧在这首诗中没有直接提到紫云,但其忧郁悲伤的心情表露无遗。《紫云出浴图》当是因此次离别而作。
(三)合卺
陈维崧与徐紫云有相同的性价值取向,属于同性恋者。两人感情相笃,紫云后娶妻,成亲当夜,陈维崧专门做《贺新郎·云郎合卺为赋此词》[12],词中称:“六年孤馆相依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扬。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
(四)携游
陈维崧在水绘园居住十年,这期间他游历之处主要限于江苏一带,比如扬州、苏州、无锡等地,是否有紫云同行,笔者没有查到相关资料。但有可靠资料证明,陈维崧于康熙戊申年(公元1668年)离开水绘园后,携紫云先后赴都门(今北京)、中州(今中原一带)游历。
1668年,紫云25岁,随陈维崧游历都门,由刑部尚书龚芝麓资助馆餐。龚芝麓(即龚鼎孳)曾作《与征君(征君即冒襄)书》,介绍了陈维崧与徐紫云离开水绘园北上的大概情况:“其年六月抵都,良慰积渴。虽数与倡酬,未免冗夺,而名流所止户外,长者辙临恒满,至欲借一枝以栖鸶鹄,亦复不易。最后得中州片席,喜就近不碍槐黄之役,兼月旦举子艺,不致荒于本,领俸固薄,稍觉相宜耳。云郎从之殊洽,以行时未告主翁,心中疚仄。途次值青若(冒襄子),当为转达尊前。弟以老盟翁一片深情,生平怜他人过于自怜,怜其年当又过于怜云郎,定无后督意也”[13]。
当时,都门名流久仰陈维崧的才名与徐紫云的艺名,皆欲争聆佳奏。紫云“南腔北播,菊部歌儿多摹其音。于是京邑剧风为之一变”[14]。紫云的才艺令许多人倾倒,近代学者张次溪更是认为,云郎燕游有“沟通戏曲之功”,并将其收录于所编《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续编)》中。龚芝麓也有诗记述云郎燕游情况:“不从水绘园中住,席帽轻衫到国门。听说绕梁歌绝妙,花前还许老夫闻”[15]。
据龚芝麓《与征君书》还可知,陈维崧在都门发展并不是很顺利,不久,即由龚芝麓推荐,离开都门,去中州,入史省斋学使幕府,紫云随其行。陈维崧有诗和词记述紫云在中州的活动。《满江红·过邯郸道上吕仙祠示曼殊》[16]有句云:“笑两人,今日到邯郸,宁非梦。”此词自注为:“曼殊工演《邯郸梦》剧”。《怀州岁暮感怀》[17]其中一句云:“中原喜见雁重来。”自注为“九青再至”。《江城子·沙随感旧》[18]有句云:“落叶中原,恰又趱离程。淡月晓风昏似梦,和泪也,出层城。”
陈维崧在中州三年,由紫云相伴。维崧携紫云游历邯郸、洛阳、商丘、汴京、睢州、鄢陵、汝州、偃师、登封、许昌、滁阳、郏县、叶县、南阳、汝宁、怀州、昆阳等地,并作诗词记录当时的游历情况,其间紫云曾回宜兴暂居后又返回中州。
( 五)悼亡
陈维崧与徐紫云相依相伴,患难与***。康熙乙卯年(公元1675年),紫云不幸早逝,年仅32岁。维崧肠断欲绝,睹物辄悲,赋《天香·中元感旧》、《贺新凉· 腊月初六日是余生日即亡妇忌辰也词以志痛仍用前韵》、《摸鱼儿·清明感旧》、《瑞龙吟·春夜见壁间三弦子是云郎旧物感而填词》[19]等作品追忆痛悼紫云,情溢词外,感人肺腑。
1679年,陈维崧由大学士宋德宜推荐,应试博学鸿词科,列一等,授翰林院检讨,参与纂修《明史》,在馆四年,勤于辑纂,1682年卒于检讨任上。
陈维崧与徐紫云的交往有着深刻的社会文化背景。清初,刑律严苛,禁止官方办妓院,也禁止官吏狎妓,许多官吏和文人便将视野转向男伶和家僮。陈维崧与徐紫云的交往在当时的高层官吏及文人间并不是个例,而是具有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限于本文题材及所掌握资料,本文没有将陈维崧与徐紫云的交往作深刻剖析,只是抛砖引玉,以方便读者对于《紫云出浴图》及众多题识的理解。
陈维崧与友人交游
自明代起,以金陵为中心的江苏地区一直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之一,这里人杰地灵,人才荟萃,以文人为主体的文化活动异常活跃。清代初年,这里聚集着一批有才艺的汉族知识分子,他们有着相同的艺术追求,彼此频繁往来,以诗文书画相酬唱,砥砺学问,著书立说,形成了一个地域特征非常明显的文人群体。此文人群体的存在,使得清代初年的文化呈现出繁荣和多元化的局面。
陈维崧是清代初年著名的诗词大家,一生创作丰富,著《湖海楼诗集》和《迦陵词全集》行世。***作诗8卷,778首;作词30卷,1629阙[20]。其作品内容除了赏景、怀古与纪游题材外,与友朋之间相互酬唱的诗词占绝大部分,这种诗词又包括别离、送行、祝寿、怀旧、雅集唱和等内容,说明了陈维崧与友朋之间交往的频繁与活跃。
《紫云出浴图》是陈维崧请画家陈鹄绘制的紫云浴后小像,并携之在友朋间流传,索得75人为该图题咏。这些题咏者均为清初活跃于江苏一带的文人雅士,多数人为江苏籍贯,少数为外地人,明亡后流寓南京、扬州一带,从事文化活动。他们均与陈维崧有交往,为陈维崧交际圈中的成员。通过这个庞大的题咏者队伍,我们可以窥知当时文人群体所进行的若干文化活动的一个侧面。
陈维崧友朋为《紫云出浴图》所作的题咏创作于不同的场合,其内涵丰富。这些题咏有的创作于有紫云表演的宴饮场合,有的创作于与陈维崧一起泛游的画舫中,有的人没有见过紫云,而是按图索骥,产生联想进行唱和。题咏的内容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对于紫云身体美的欣赏;二是对于紫云作为歌僮所具备的才艺的赞美;三是对于陈维崧作为风流才子的激扬。透过诸人所作的题咏不难看出,这些题咏者对于陈维崧与徐紫云的性价值取向均采取认同和赞许的态度。
陈维崧与友朋之间的交往情况,从与以下几位主要人物(这些人均参与《紫云出浴图》的题咏)的交游即可见其一斑。
冒襄是陈维崧的良师益友,两人的交往最深最久。陈维崧自幼聪颖,五、六岁即能吟诗,稍长,侍于父侧,并参与名流宴集活动,冒襄等当时名流赏识陈维崧的才学,“皆折行辈与交”。弘光王朝时,陈维崧父亲陈贞慧遭阉党余孽阮大铖陷害入狱,明亡后,隐居山中,十年不入市,于1656 年去逝。冒襄入清后隐居自家水绘园,水绘园位于江苏如皋城东北,有妙隐山林、寒碧堂、洗钵池、小浯溪、小三吾、湘中阁等景观。水绘园内时常宾客云集,“若东林、几社、复社故人子弟,下逮方伎、隐逸、缁羽之伦,来未尝不留,留未尝辄去,去亦未尝不复来。征君投辖开尊,辄出家伶娱坐客。有紫云、杨枝、灵雏、秦箫诸人”[21]。这些来往于水绘园的人皆身怀绝艺,以各自独擅的艺术风貌会集于水绘园,主人冒襄以文会友,以戏会友,从而形成了以水绘园为活动场所,以冒襄为中心的文化交流团体。
1858年冬11月,陈维崧应冒襄之邀来水绘园读书,居小三吾,开始其长达10年的水绘园生活。冒襄与陈维崧的父亲陈贞慧为盟友,对维崧怜爱有加,情同父子。读陈维崧为冒襄创作的大量诗、词、文序,可以感知二人间有如父子般的真挚情意。冒襄对于陈维崧,不仅在经济上给予资助,在学问上给予勉励、教诲,还投其所好,进声伎、送青童,满足其需要。冒襄为《紫云出浴图》的题诗为:“夜遣青童伴读书,老夫爱客胜璠玙。六年别去情如海,画里逢人应问余。”“陈生奇文乱典坟,陈生痴情痴若云。曲间知己无如我,不遣云郎竟与君。”从中可见冒襄对陈维崧的理解与关怀。冒襄对陈维崧的情意不仅仅是这些,他还出资为陈维崧父亲下葬,为陈家修缮老宅等等,这一切都令陈维崧终生铭记。
王士祯是常常往来于水绘园中的客人,他与陈维崧堪称是知交。王士祯(公元1634——1711年),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顺治乙未进士,官刑部尚书等职。谥文简。擅长诗词、文学,总持风雅数十年。陈维崧亦有大量诗、词、文序赠送阮亭,由此足证二人间的翰墨情谊。1664年,陈维崧欲离开水绘园,赴燕冀游历,北上“过邗江王阮亭先生,适馆数月,力劝,仍返东皋”[22],这是二人交往的一个实例。顺治已亥(公元1659年),王阮亭授扬州推官,居扬州。其间,他“昼了公事,夜接词人”,日与宾客相咏对,诗酒相连,极尽文人之雅兴。王阮亭在扬州会集宾客的地址主要在“虹桥修禊”,主要宾客有:杜濬、张养重、邱象随、朱克生、陈允衡、林古度、张纲孙、孙枝蔚、程邃、孙默、许承宣、吴伟业、冒襄、邵潜、陈维崧、许嗣隆、毛师柱、徐电发、宋荦、刘体仁、王士禄、张琴、宗元鼎、顾樵、卢见曾[23]等人。可以说,王阮亭居扬州期间,以虹桥修禊为活动场所,以王阮亭为中心,也有一个文人团体,陈维崧为其中成员之一。
尤桐、徐电发与陈维崧不仅是水绘园及虹桥修禊中的朋友,而且于康熙十八年一同应试博学鸿词科,授检讨,参与修纂《明史》,成为翰林院中的同事。许嗣隆与冒襄之子冒禾书、冒丹书均为水绘园中与陈维崧一起读书的学友,四人情同手足,彼此***勉,一起参加水绘园中的文人雅集活动。维嵋、维岳是陈维崧的弟弟,曹亮武是陈维崧的中表兄弟,他们的交往自不必赘述。
无论在水绘园,还是在虹桥修禊,陈维崧与友人雅集活动的主要内容为饮酒、赋诗、观戏,典型的活动为年度一次的暮春修禊,康熙乙巳年(公元1665年)三月三日在水绘园举行的修禊活动算是比较有纪念意义的一次。这次活动参加者八人,分别为:王士祯、邵潜、冒襄、冒襄之子禾书、丹书、毛师柱、许嗣隆、陈维崧。八人***赋诗38首,辑成《水绘园修禊诗》一卷,陈维崧做序[24]。此次修禊,“歌儿紫云捧砚于湘中阁,杜濬后至,不及会”[25]。陈维崧从34岁至44岁十年间居水绘园,这期间正是他的诗词风格的形成与稳定时期。他的诗学杜甫、韩愈,雄丽沉郁,风格多变;他的词宗苏轼、辛弃疾,高歌壮语,气势豪迈,被称为“阳羡派”。其诗、词的数量与质量,均为诗坛罕见。陈维崧在艺术上能够取得如此高的成就,除了聪颖早慧因素外,当与其居水绘园期间众多友朋的提携、切磋、砥砺有关。
通过分析陈维崧与友朋的交游情况,笔者认为,参与《紫云出浴图》题咏的诸人主要为陈维崧居水绘园期间交往的友朋,而后来居都门和中州 期间的友朋则没有在此图中题咏,或许此时徐紫云同行,没有请人题咏;或许此图已经从陈维崧手中散失。
后记
《紫云出浴图》自问世以来,一直得到世人关注,不仅经由多人递藏,还有多种摹本行世。据冒广生《云郎小史》记载:此图乾隆年间有一摹本,罗两峰画,陈曼生手录题咏,两峰摹本存于番禺叶兰台处。《九青图咏》(即出浴图题咏)扬州旧有刻本,光绪年间,沈太侔复刻入《拜鸳楼四种》中,冒广生为补撰《紫云小传》。[26]
近人张次溪编《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续编)》,将《九青图咏》作为一个章节专门辑录,并附“鸣晦”摹九青小像一幅,小像题识为:“九青小像,五琅陈鹄写。鸣晦重摹。此册购诸厂肆,即紫云出浴图也。归安陆氏著录本题咏均合,特次序先后差异耳。因依原像重抚梓分赠同人”[27]。由此题识可知,鸣晦摹本不止一幅,《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续编)》中所录为其中一幅。“鸣晦”的情况不详。
又据冒广生《云郎小史》记载:与紫云有关的图像不止《出浴图》一幅,崔不凋即参与《出浴图》题咏的“娄水崔华”,在为《出浴图》题咏后一日曾绘《小青飞燕图》纨扇,陈维崧做题跋。陈维崧举鸿博日,释大汕为其绘《填词图》;官翰林日,周道画《洗桐图》。《填词图》曾由项城袁规庵收藏,番禺叶兰台有摹本。《洗桐图》曾藏冒广生家,后来欲转让张伯驹,没有成功。这三幅图至今流藏情况均不详,后二图的内容可能与紫云有关。
在《紫云出浴图》的引首,有陈维崧后人陈夔龙撰写“离魂倩影图”五字横额,此举是1937年应张伯驹之邀而为。“离魂倩影”出自元代一杂剧名“倩女离魂”,郑德辉作。剧名全称为“迷青琐倩女离魂”,全剧四折一楔子,写张倩女因恋情受阻,魂魄离躯,追赶恋人,与之结为夫妇。张伯驹后来邀请傅增湘、林葆恒、夏仁虎、傅岳棻、高毓浵、夏孙桐、关赓麟等人为《紫云出浴图》题咏时,诸老皆认为陈夔龙题引首“离魂倩影”四字与图意不符。傅增湘为该图题诗四首,其中第四首为:“韵事流传感叹新,娇娆误认女儿身。嗤他海上庸庵叟,雾里看花恐未真。”1941年,张伯驹再次携图去上海,拜访陈夔龙,陈见傅增湘题诗,甚为恼怒,援笔题诗回击傅增湘:“病起重披出浴图,知君亦赋小三吾。无端牵涉庸厂叟,一笑狂奴胆气粗。” 陈夔龙曾任直隶总督,傅增湘为直隶提学使,两人曾为上下级关系。傅增湘后来意识到题诗中“嗤”字用得不妥,对上级不敬,遂具书向陈夔龙谢罪,并请张伯驹从中调解,此桩由紫云引起的文案方告结束[28]。
《紫云出浴图》是清初肖像画中的一件佳构,它反映了清初高层文人对于男宠之好的认同与赞许,为研究清初江苏地区文人之间的往来及雅集活动提供了第一手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