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父子与苏辙三人都曾经做过一首《椰子冠》的诗,留下了关于椰子的诗歌佳话。
绍圣四年(1097)七月,苏东坡父子到达昌化军贬所。即现在的儋州。儋州在海南,是中国最南的地方。对于中原人来说,这就是天涯海角。一代伟人被皇帝老儿贬到这里,东坡心里的抑郁之情可想而知。但是海南无比奇特的风物还是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些新奇感,尤其是椰子这种东西,只有海南才有。
这一年九月的一天,苏过摘下来一串椰子,学着当地百姓的样子扒掉外皮,开了个口,递给父亲。苏东坡一看,乐了,把汁液倾倒出来,美美的喝上一碗,然后把空壳交给了儿子。苏过把玩许久,突然想起父亲以前的一件趣事。父亲在京城做高官,风华正茂,成为整个京城的明星,所有士人的偶像,即便是他的政敌,也往往暗中佩服他的潇洒风度。他那时突发奇想,把当时流行的帽子加以改造,弄出一种奇异的帽子来,帽桶高,帽檐短。父亲戴着这种帽子出入于所有场合,不想一下了流行开来,士夫、学者们争相仿效,一时成为风尚,人称“子瞻帽”。
现在来到了蛮荒之地,各种条件都达到了最低点,苏过看到年迈体衰的父亲,尽量想方设法让他老人家心情好一些。现在灵感来了,他想,如果用这个椰子壳制出一种帽子来,父亲岂不高兴?于是他动手做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帽子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随后,苏过又做了一个寄给海峡对岸的叔叔苏辙,苏辙看到这个古怪而新奇的玩意,一下子被逗乐了,欣然写了一首诗:
衰发秋来半是丝,幅巾缁撮强为仪。
垂空旋取海棕子,束发装成老法师。
变化密移人不悟,坏成相续我心知。
茅檐竹屋南溟上,亦似当年廊庙时。
这是苏辙看到用废弃之物做成帽子后引发的感想。受兄弟的影响,他长期被贬谪,当时是贬到雷州安置,饱受沧桑,又看到与头发有关的椰子冠,便自然地从衰发写起,说头发多半斑白,而且稀疏到几乎不能簪住的地步了。现在突然出现这个奇异的帽子,正好补救了头发稀疏不能为仪的尴尬,束起头发,加上椰冠,对境一看,倒像个老法师的怪模样。
“变化密移人不悟,坏成相续我心知”二句全是佛道用语,说我被贬到蛮荒的南海之上,已经暗暗发生变化,虽然别人并不在意并无觉察,而我自己的心里却很清楚。他又想,有这些变化也没什么了,因为佛教上说坏成相续,成和坏并没有什么差别。现在虽然贬到南蛮之地,那有又有什么可悲哀的呢?于是有了结末两句,如今在海上住在茅草屋子里,与过去在朝廷中做官,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然后苏轼父子和了一首。
东坡诗如下:
天教日饮欲全丝,美酒生林不待仪。
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
规模简古人争看,簪导轻安发不知。
更著短檐高屋帽,东坡何事不违时。
苏过诗如下:
玉佩犀簪暗网丝,黄冠今习野人仪。
著书岂独穷周叟,说偈还应见祖师。
椶子偶从遗物得,竹皮同使后人知。
平生冠冕非吾意,不为飞鸢跕堕时。
苏过看到叔叔的诗,触发了诗兴。他也是从与头饰相关的事物写起。玉佩犀簪本来是贵人的装饰,叔叔如今头发稀疏斑白,过普通人的生活,只能勉强用幅巾把头发挽起来,过去的那些玉佩犀簪还有什么用呢?扔在那里都结上蜘蛛网了。离开朝廷被抛到蛮荒之地,也只能渐渐习惯野人的风习了。其时子由醉心佛老,以佛理解老子,“著书岂独穷周叟,说偈还应见祖师”所对应的正是他在雷州的生活。颈联是写椰子冠的制作,虽然很简陋,但可以和汉高祖刘邦制竹皮帽一样流传后世。最后借题发挥以表达个人的志趣,说做大官求大贵并非我平生之愿,做大官虽然很风光,但像飞鸢坠落水中而死的危险也让人惊心动魄,还是我这种平淡无奇无害的生活更安宁吧。苏东坡一生为功名所苦,中年开始就常常在孩子面前流露追求平淡人生的意念,晚年尤甚。苏过随父亲时间最长,受父亲思想影响也最大,在海南曾做《志隐》一文,表达远离仕宦的乐隐之志。诗中从椰子冠中引起冠冕的感想,正是他当时心境的写照,也可作《志隐》思想的前引。
苏东坡的诗显得更加活脱。他那似自嘲又似讽时、与天性完全合一的惯常口吻在这首诗中体现得出神入化。垂老投荒,对常人老说是多么不幸的打击,而苏东坡的口气反觉得是非常侥幸之事。苏东坡说我来到海南,能够喝树林中有现成的自然之酒———椰浆,连酿酒师都不需要了,这不是上天给予的美意吗?不仅有美酒可饮,现在又冒出个做帽子的工匠来,制出的帽子简古可爱。当地老百姓世世喝着椰子,但从来没有想到椰子壳还能够作帽子,苏老先生突然把椰子冠戴在头上,大家都好奇地争相观看。苏东坡很得意,他一定在想,过儿真不愧为我苏东坡的儿子。最后东坡也想起“子瞻帽”来,笑了笑说,我苏东坡什么事情不与时流相违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