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弗洛伊德提出的人格结构分析理论为文学批评开拓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对后世的文学批评产生了重要影响。陶渊明的《形影神》组诗就体现了弗氏的“本我”、“自我”、“超我”这一理论。其中,“形”是本我的代表,“影”是自我的体现,“神”是超我的象征。 关键词:陶渊明;本我;自我;超我 陶渊明的研究中,《形影神》一诗被历来的研究者认为是考察陶渊明思想的重要作品。清代马墣在《陶诗本义》卷二中说:“渊明一生之心寓于《形影神》三诗之内。”这种说法是比较公允的,因为这三首诗其实描述的就是诗人内心三重人格不断争斗的过程,它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批评中的“本我”、“自我”、“超我”这一理论有极大的相通之处。本文旨在通过运用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的批评方法,从另一角度对《形影神》组诗进行分析解读,以期推动对陶渊明的研究。 一、理论框架 弗洛伊德认为,个人人格可以分为自我、本我、超我三个层次。本我(id)是人格结构中最原始的部分,是一个原始的、与生俱来的无意识结构,是本能和欲望的体现者,本我的需要产生时,个体必须立即满足,所以它遵循的是快乐原则。自我(ego)是个体出生后,在现实环境中从本我中分化发展而产生的,“自我代表我们所谓的理性和常识的东西,它和含有情欲的本我形成对照”①。超我(superego)是人格结构中处于管制地位的最高部分,是由于个体在生活中接受社会文化道德的教养而逐渐形成的。超我有两个重要部分,一是自我理想,是要求自己行为符合自己理想的标准;二为良心,是规定自己行为免于犯错的限制。因此,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的道德部分,遵循完美原则。 二、运用人格结构理论对《形影神》组诗的分析与探讨 (一)本我的自然流露——《形赠影》 本我是是本能和欲望的体现者,它摆脱了外在的社会约束力,具有以自我为中心和动物本能的特点。在陶渊明的潜意识里面,它本能地对生命有着深深的眷恋,在生命有限,人生苦短的情况下,其“本我”自发地主张应及时寻乐,注重对肉欲、物欲的追求,我们且看“形”对“影”的对话: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适见在世中,奄去靡归期。奚觉无一人,亲识岂相思。但馀平生物,举目清凄洏。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 在这段话里,“形”极陈人生之无常的痛苦,而羡慕天地山川的永恒不变,因而发出人不如草木的感叹,草木之形今年虽悴,明年又荣,正如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样,但人的形却不能如此,“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面对这让的现实,“形”的解救办法是及时行乐,主张“得酒莫苟辞”。这同时也代表了魏晋时期普遍流行的颓废主义和享乐主义的人生观,自汉末以来,政局的动荡和社会的极度黑暗使儒学独尊的地位发生动摇,在稍有不慎,就会招致杀身之祸的社会环境中,人们体会到的是个体生命的微不足道,因而生发了对人生的意义和价值问题的探讨,纵酒忘忧成了士人追求生命超越境界的***同手段和形式。而抓紧短暂的生命,将自身投入到侈靡的享乐之中就是其中一种典型的对生命价值意义的探寻。西晋中期的石崇、王恺等人对肉体的满足和感官的快乐的追求可说是到了极致,美酒、佳人、对物质财富的挥霍是他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陶渊明之前的阮籍也是通过饮酒来获取精神上的暂时愉悦的。这时陶渊明和我们所有人一样,他也有其自身的生理欲求,他也和当时的人们一样面对生命短暂的困惑,因此,这首诗既是他对当时盛行的行乐主义的一种描绘,更是他内心本我的张扬和外渗。 (二)自我的现实调节——《影答形》 “自我”处于本我和外部世界之间,是理性的、意识的现实化的本我。“自我”是按“现实原则”活动的,它的心理能量大部分消耗在对本我的控制和压抑上。陶渊明毕竟是一个是“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饮酒》其十六)的人物,尽管当时儒家的价值理论体系已经动摇,但儒家的经世致用思想和历代明贤所树立的光辉榜样在士人中间还是相当具有影响力的,“学而优则仕”,陶渊明也是如此。因此,陶渊明人格中的自我必然地要压制他本我的享乐的一面,而要“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十二首》之五),故扬名于后世是“自我”按“现实原则”所定的人生追求。从“影”答“形”的话可以看出: 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诚愿游昆华,藐然兹道绝。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憩荫若暂乖,止日终不别。此同既难常,黯尔俱时灭。身没名亦尽,念之五情热。立善有遗爱,胡为不自竭?酒云能消优,方此讵不劣! 同样是死亡的恐惧带来的幻灭感,“此同既难常,黯尔俱时灭。身没名亦尽,念之五情热”,但影的解决办法却是“立善有遗爱, 胡为不自竭。酒云能消忧,方此讵不劣”。这样的处理办法所代表的是中国传统儒家精神。儒家主张“三不朽”, 即立德、立功、立言,因而立善求名可说是儒家为一般士人所规定的道路。陈寅恪先生对这首诗的见解是:“(影)托为主张名教者之言,盖长生既不可得,则惟有立名、即立善可以不朽,所以期精神上之永生。此正周孔名教之义,与道家自然之旨迥殊。”这从某种成度上是对陶渊明自我现实层面中的一种解读。 (三)超我的洒脱和释然——《神释》 超我处于人格的最高层,按照理想的原则指导自我,限制本我,它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自我理想,即要求自己行为符合自己理想的标准。面对形和影的痛苦以及各自提出的解决方案,神的释惑无疑是对于生死问题的一种圆满解决。“他拨开了罩在形和影身上的种种疑惑和畏惧,以一种超脱的精神态度飞升出了俗念的羁绊”②。 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接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语!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预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 针对“形”想要追求腾化术以乞求长生不老及求之不得后又转向享乐主义的人生态度,“神”分别以“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和“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对其进行了释疑,任何人都免不了一死,像彭祖这样以高寿著称的人最终还是留不住“永年”,饮酒能解忧,却只是一时的精神麻痹。而对于 “影”所主张的立善求名,神也对其进行劝导,指出其同样不可取,并发出“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的追问,因为在一个是非不分、善恶不辨的社会里,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立善求名的。正是因为对“形”和“影”有了清醒的认识,“神”才意识到顺应万物的客观发展规律,不以生死名誉为喜忧才是使自身得到解脱的唯一办法,陶渊明从“自然的角度去衡量现实,发现了现实的丑恶和虚伪,主张返回自然的人性,返回原始社会的自然和淳朴”。“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多独虑。”是对自身人格理想的一种向往与实践,与生死、功名完全无关,显露出的是一种超然物外的淡雅和从容,使人不得不惊呼其为“仙人”。 三、结语 可见,陶渊明在《形影神》组诗中所体现出的思想矛盾正是其三重人格不断纠缠的结果,这三种人格不是孤立的没有联系的个体,而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纵观陶渊明的一生,其屡次出仕又归隐的历程其实就是这三种力量此起彼伏的结果,居庙堂之时存在着解甲归田的思想,而归隐田园后又没有丧失成就一番大事业的野心,黑暗的社会现实使他看到立善求名的渺茫性,最后以超脱的精神态度看淡人生一切荣辱得失,鲁迅先生说过:“倘要论文,最好是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这用来分析陶渊明是最恰当不过了的,相信通过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这一批评方法来分析《形影神》组诗会让大家对陶渊明的心路历程和他之所以作出归隐田园、看透死生的原因也有一定了解,进而更好地理解陶渊明其人其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