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咆哮的黄河由起初的冲动,变为相遇前的羞涩。当黄河遥望到大海那宽阔伟岸的胸膛时,在娇羞中放缓了步伐,挪动着踟蹰的脚步走向了大海。一向沉稳的大海面对黄河的青睐,澎湃的内心再也压抑不住原始的冲动,面对款款到来的黄河,涌动出了第一次潮汐。瞬时,黄蓝之间完成了亘古以来第一次碰撞。从混沌初始,就相互心仪的黄蓝,对结了盘古开天辟地后的第一吻。这一吻,成就了黄河和蓝海的千古之恋。这一吻,如后羿射日的冲动,如夸父逐日的执著。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黄蓝之吻,编织出了中华民族的摇篮,孕育出了中华民族的东方文明。齿唇之间的壮阔波澜,搅动得中华大地荡气回肠。
2017年初冬,应分别三十余年东营籍老惠师同学之约,造访慕名已久的东营市。刚刚踏上这片神奇的土地,就被眼前的壮观景色折服了。古人有诗云,“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用它来形容黄河三角洲,应该是再贴切不过了。橘红色的落日,在西边的地平线上缓缓下落,透过薄薄的云层透出绚烂的斜晖,一弯月牙已经在东方天际悄悄挂起。黄河在天水一色的朦胧中波光粼粼,掩饰着少女般的羞涩宁静地融入大海的怀抱。诗一样的画卷沿海岸线舒缓地展开,滨海湿地荒滩蔓延,芦苇茂密随风摇曳。碧空辽阔,不时传来婉转的鸟鸣。
当我们一行驱车来到黄河口湿地时,已是下午三时许。穿过水榭,踏上栈桥,脚下沼水清澈,鱼儿欢游,临水滩涂蒹葭苍苍。芦荡深处,弱柳摇曳。登临亭榭,极目远望,天地之间,苍苍莽莽,日暮将至,晚霞满天。偶听离鸿声声,忽见雁阵自霞边掠过。远观长河落日,低首水光倒影。苍茫景色,蔚为壮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沉寂的心不由地为之一振,难以描述的激动霎时袭上心头。唐代王维《使至塞上》似乎从耳边响起——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这里既不是边塞,亦不是胡天。既没有大漠,也没有孤烟。但长河却在,落日亦圆。眼前广袤的芦荡,浩淼的长河,孤悬的落日,和边塞诗人王维的诗作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这里亦能感受到同样的苍茫。这黄蓝之间,宛若天之尽头,地之边沿,一片原始洪荒的景象。也许,只能在此情境中方能吟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那悲悯千古的诗句来。大西北的空旷和辽阔,固然会让人发思幽情,可海岸线上黄蓝之间的黄河口却更让人浮想联翩。 这片新生土地的存在也许是一种偶然,这是大自然的赐予。1855年,因黄河从铜瓦厢决口,夺路大清河,入海至此,淤积出了这片年轻的土地。滔滔黄河,带来了大西北的苍茫雄浑。置于此间,仍可感觉到黄土高原那浓浓的气息。
东营市同学孙荣文是此行现成的导游,他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介绍。这一望无际的黄河口,地貌以芦苇沼泽、湿地为主,其次为河口滩地、带翅碱蓬盐滩湿地、灌丛疏林湿地,以及人工槐林湿地等,集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为一体,既有沧海桑田的神奇与壮阔,又有黄龙入海的壮观和长河落日的静美。
不到黄河口,难分蒹葭之别。初冬的季节,还有秋天的余味儿。芦花盛开,蓬蓬松松。朔风一吹,苇絮纷飞,在天空中悠悠飘荡,弥天盖地。这芦荡里最多的其实就是两种植物,一种为苇,一种为荻。这苇和荻,远观貌似,近看则有质的不同,正是貌似而神异。芦苇有顺风顺势生长之性,而芦荻无论在什么环境上都是挺挺拔拔,迎风而立,绝不曲意逢迎。心中对芦苇虽无鄙视之意,但面对芦荻,不由从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敬意。那一棵棵挺拔而立的芦荻,不正是一条条铮铮铁骨的山东汉子吗?不就是一代又一代不屈不挠的中国人吗?正如毛主席所说:“我们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不被敌人所屈服!”棵棵芦荻亦如激励着中华民族的《黄河大合唱》。只不过,芦荻是在用无声的肢体语言颂扬着赞歌中的精神。 滨州学院同学李和教授对芦荻做了更深层次的讲解。他说,芦荻就是《诗经》中描述的蒹葭。《诗经·蒹葭》中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诗经》中的蒹葭指的就是两种植物。这“蒹”就是芦荻,挺拔而立。“葭”就是芦苇,曲意逢迎。也许诗经的原意,或许就是蒹为男刚,葭为女柔,蒹葭苍苍,自然成趣吧。蒹葭深处,弱柳丛生,虽为初冬,但仍叶绿枝茂,生机犹存。此等柳影,曾在宋人山水画中见过,实景相见却是初次。荣文介绍说,这是黄河口独有的一种柳种,是从黄土高原冲刷而下的古树种。想不到从巴颜喀拉山冲刷而下的古柳,历经几千年,行程几千里,在这黄河口落地生根了,这也许就是上苍的赐予吧。也难怪古人描绘的柳树和现代的柳树差异这么大,此可谓古今有别。也难怪古人有折柳为情,离恨条条之说。今日同学相聚,已经三十三年未曾谋面了。我们是1984年7月14日在惠民师范毕业并离校,至今已33年有余,真是弹指一挥,转眼即逝。此情难叙,此景难表,写下再多的语句,也描述不出此时此刻的心境。
初临黄河口,乍见一行大雁。只以为是雁阵掠过,再往芦荡深处,只见那大雁,低飞的,高翔的,水中的,芦丛的,随处可见,起落参差,鸿鸣雁叫,呼唤声声,北雁回旋,千回百转。此情此境,让人平添了一种别愁离绪,使初冬的暮色,愈显出几分苍凉。这时若再听歌曲《鸿雁》,肯定会别有一番滋味。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
落日时分,天色渐暗,我们一行登上了黄河口的标志性建筑——望远楼。站在瞭望台上,只见滔滔黄河,一览无余,天水一色,愈显苍莽。伫立望远楼,遥望黄河口。远见滔滔黄河舒展开了胸怀,宛若文静少女飘然的黄丝带,没有喧闹,没有汹涌,静静地流淌着,去赴神圣的约会。极目远眺,似乎刹时见到了黄蓝交汇那激动人心的一刻。波涛汹涌,白浪翻滚,跳跃咆哮,激情四射。初为半蓝半黄的河海交汇,后为流淌交错,直至融为一体。
天色渐暗,意犹未尽。带着对黄河口的眷恋,带着同学深深的情谊,我们离开了这片令人荡气回肠的土地。那颗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