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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问君心:古诗词中的山水世界》第3集?山远天高烟水寒

江河浩荡,洪流径直而下关不住一载载的烟云过,明代状元杨慎客居江阳时也曾感慨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伫立于历史长河中,看人事转成空,英雄何处,不问夕阳,不闻春风,但见青山在,流水长,滚滚东逝去罢了。诗人将人生跌宕后的生命感悟,一幅波澜壮阔的潮起潮落,寄寓在寥寥数语中,终归看透去得去,留难留,一切潮动与潮流,必是顺应天地洪荒的初衷,无法更改,也无人能更改。这首《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的开场词,据说是杨慎戍边云南途中,挥书于江阳(泸州)长江边,见一江水澎湃而去,联想到此刻自身的处境,不由感叹这际遇无常,沉沉浮浮皆于此,恍然间,人生如梦,世事难料,顿时幡然醒悟。后毛宗岗父子评刻《三国演义》时将其放于卷首,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也将其改编成为片头曲,流传极广,深入人心。

水无棱,水无色,水无言,水却是无形中最美的变幻。

浩瀚杳渺的远古,“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金戈铁马的三国,曹阿满说“水何澹澹,山岛竦峙。”骆宾王曾吟哦“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诗仙太白何以如此感慨呢?置身于水云间,望苍茫辽阔,思天地悠悠,诉情深意长,忽闻太白踏歌而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一汪水啊,情长意更长,它是丰沛的,澄澈的,源源不断的,那便是幸福的泉水了。

从高山峻岭而下的道道水流,何止千条万条呢,它们一路奔波,一路欢畅,一路走走停停,但终归它们是要小溪汇于河,河水向往大江,大江朝着更宽阔更浩瀚的海洋中奔去,从点滴,从微弱,从渺小,从潺潺的细流成长为大山的脉搏,河山的脉搏,地球的脉搏,强大莫过如此了。

无论是在草甸上沉睡,或在湖泊中静逸,还是在田园里辛劳,水水相连,时时相连,于是,大地上没有比水更为博爱的柔美了,它冰清玉洁,纤细绵长,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谁能阻隔它胸怀间的万水千山呢。杨万里道:“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这也就是水之生命力最为美好的写照——韧!

待到江南春色泛起,“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关于春是如何破茧而出的,不用去揣度,不用去想象,看那扑哧扑哧挥动着翅膀的鸭群,它们欢快的游戏,高亢的歌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水,便是那支温度计,测量着春夏秋冬,迎送着花开花落。“花自飘零水自流”,唯有“独上兰舟”,才知春水流,春水又何去何从?

水蕴万物,水载万物,水为万物。随缘,随遇,随性,随从,随时,水随万物的喜怒哀乐愁,勿以物喜,勿以己悲,旷达莫过于此。

唐代诗人韩溉道:“方圆不定性空求,东注沧溟早晚休。高截碧塘长耿耿,远飞青嶂更悠悠。潇湘月浸千年色,梦泽烟含万古愁。别有岭头呜咽处,为君分作断肠流。”这就是《水》,水的习性,水的姿颜,水的品格,水的静默,水的孤独,尽情展颜开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将禅机蕴育在水中、云里,“水穷处”,便是路转溪流不见,这不见饱含着一切可能,水断流了,水枯萎了,或者暂时不见了泉眼。待到“云起时”,水有了发祥地,天上云起云涌,云海波澜密布,于是云幻作一线线的“泪滴”,淅淅沥沥地雨下来,水还会“穷”吗?这句经典的诗句,常常作为当下人自我激励的座右铭,与宋代文学家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寓意如出一辙,无常却是有道,细心品味,乐在其中。

其实,水的活泼,跳脱,还有另一种美丽、绚烂的体现。白居易《忆江南》中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他给予了水颜色,水生气,水妩媚,这样的春情里,山水中,怎不爱江南呢。

关于水的好,水的美,水的情,水的爱,古人笔下句句关情,字字精心。“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万丈红泉落,迢迢半紫氛。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灵山多秀色,空水***氤氲。”这水,不管如何描绘,不管怎样抒发,也不管谁人看待,水未央中,月色迷蒙,那是水是水,也不是水了,它是干涸中清甜的乳汁,在母亲怀中汩汩地流淌,从不曾远去。

水道,天道也。

第三章? 山远天高烟水寒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五代·李煜《长相思·一重山》

远望去,那是一重山水接一重山水的紧紧相连,一山比一山高啊!层层叠叠的,望不穿,眺不远。而山的那边是远方吗,远方是不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想念,它在高高的天空下,是不是如我这般的清冷孤寂呢。就如那淼淼水湄间淡淡云烟的聚散依依,有种说不透地逼人得紧的清寒冷颤。不经意地,火红的枫叶又开放了,想起往昔,想起那年今日此门中,我只是不由地想起你了。

想起,一茬茬的秋菊一茬茬地展颜怒放,又在霜雨中渐渐地凋零,那是多么令人心痛啊。生命是不是都如此短暂,却又辉煌、无悔过。当塞外的大雁一行行地掠过,一行行地展翅高飞去,雁归来,人未还,此时此刻,你在哪儿呀,你好吗?有谁能捎来你的消息,不是这一帘幽梦,一地相思,还有窗外的风景看淡。

地球上的山山水水,相依相托,相连相偎,这些沟沟壑壑合纵连横间,造就出了各种蔚为壮观的跌宕景致。山是水的脊梁,水是山的血脉,它们融入彼此的心底,盘根错节中又各自保留着罅隙,伸展、吐息着。适度距离产生的空档,利于万物繁荣,生命穿梭,于是,天地与山水交相呼应,便有了世间最美的风景线。

包容,接纳,繁衍,延续,山水循环其中。

李煜说:“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一山又一山,一水又一水,山也迢迢水也迢迢 一路行去,一路遥遥,每一个人心中的山水便活色生香起来,因感悟不尽相同,山水也各异了。

作为国破家亡的君主,山水对于李煜来说,是伤,是痛,是悔,是忧,是爱,是无可奈何的举目相对,是泪珠儿串串的低垂,它们载体着无尽的回忆,无限的落寞,也有满腔的向往。只是在翻云覆雨间,山亦不是那座的山,水也不是那条水了,曾经属于自己的江山如画已然转瞬成空,它们在诗人的眼中愈发清瘦、更加寂寥起来。不再有“看闲庭花落”的悠然踱步,不再有“数细水长流”的恬淡情怀,不再有“山高任鸟飞”的辽远徜徉,取而代之的是《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幽怀地娓娓诉说: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人生了却,山河了却,生命了却,一代帝王从此了却在山水恒远中。见山濛濛,见水濛濛,一切见惯不惊。

走向没落,亡国者心中的山水活着。心却死了。

不过,在那么一些人眼中,无论何时何地何境下,山水必是永葆生命、活力的。

三国曹操有诗云:“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这首诗算是历史上较早的山水佳作了。而诗人曹操也就成为山水诗作的早期践行者,他与东晋山水诗鼻祖谢灵运作品两相比较,谢诗“出世”,曹诗“入世”;谢诗“沉潜”,曹诗“高亢”;谢诗被迫安于现状,曹诗主动积极进取。或与谢灵运《登池上楼》中的意境稍作对照,便能清晰明了。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云浮,栖川作渊沉。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徇禄及穷海,卧痾对空林。

衾枕眛节候,褰开暂窥临。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嶔。

初景革緖风,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

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人。

诗中流淌忧郁情怀、不甘情绪,心有千千结,身由事事牵。有种烦闷的躁动,无休的苦恼,幽微的怨怼,都归于不得已的隐去中,不求认同,但求自赏。这首诗情景盎然,触点颇多,浮云、山林、草木、水波、鸟禽,处处皆是景,样样皆有情。山水蕴藉在诗人心怀中,物象丰盈,诗意丰满,诗心一目了然。不过,与曹操的“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作对比,从走笔、气息、吐纳、诗情上较之,正好印证了他们泾渭分明的作风、做派、作为。诗歌气质,诗人气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