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李干人①
李长吉②赴召玉楼③,立功立德④,有志未成,年少遽醒蝴蝶梦⑤;
屈灵均⑥魂报砥室⑦,某水某邱⑧,欲归不得⑨,夜深怕听杜鹃啼⑩。
① 李干人,名超,是诗人徐志摩就读于杭州一中时的同学,未及毕业便英年早逝。此为诗人为其所撰的挽联,作于1914年4月,发表于同年5月份杭州一中校刊《友声》第二期,署名徐章垿,初收1969年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徐志摩全集》第六辑。诗人作于1923年冬天的小说《老李》便以其为原型(小说初载1924年1月10日《小说月报》第十五卷第一号,原题《老李的惨死》;1930年4月收入中华书局出版的小说集《轮盘》,改今题)。
② 李长吉,即唐朝诗人李贺(790~816),诗人字长吉,唐宗室郑王李亮后裔。青少年时,才华出众,名动京师。父名晋肃,因避父讳(晋、进同音),终不得登第。一生愁苦抑郁,体弱多病,只做过3年奉礼郎,卒时仅27岁。有《李贺诗歌集注》。生平见李商隐《李贺小传》,《新唐书》、《旧唐书》本传,《宣室志》,《幽闲鼓吹》,《摭言》。
③ 赴召玉楼,相传唐代诗人李贺将死,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板书,传玉帝诏令,谓“帝成白玉楼,文召君为记”,遂卒。事见李商隐《李贺小传》。后来人们便用“赴召玉楼”指有才华的文人的死亡。《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芙蓉女儿诔》有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此典,曹雪芹友人敦敏亦曾用过,《懋斋诗钞·吊宅三卜孝廉》诗云:“大暮安可醒,一痛成千古。岂真记玉楼,果为芙蓉主。”
④ 立功立德,旧指树立德业和功绩,为民除难,全面施舍,以救济众生。典出《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后人衍生出“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说。孔颖达疏:“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⑤ 蝴蝶梦,典出《庄子·内篇·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郭沫若有与“年少遽醒蝴蝶梦”相类诗句,《瓶》一诗云:“有鸩不可遽饮, 有情不可遽冷, 有梦不可遽醒!”蝴蝶常作死亡之象征,诸如我们耳熟能详的“梁祝化蝶”的传说。在古希腊语中,蝴蝶被称为“psyche”(普赛克),兼有“灵魂”之义,该词作英语讲时,多译为“赛琪”,表示神话美女人物的同时亦兼有“灵魂”之义。或许在古人看来,蝴蝶在痛苦、漫长地净化后所拥有的美丽和轻灵,是人类灵魂的形象写照。中外许多哲人认为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变形。人类躯体的死亡正是灵魂的解脱,犹如蝴蝶从蛹虫中栩栩飞出。
⑥ 屈灵均,即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约前340年~约前278年),战国末期楚国丹阳人,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后代。芈姓屈氏,名平,字原;又自云名正则,字灵均(《离骚》: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⑦ 砥室,用磨平的文石铺砌的屋子。《楚辞·招魂》:“砥室翠翘,挂曲琼些”。
⑧ 某水某邱,唐代文学家韩愈《送杨少尹序》:“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邱吾童子时所钓游也”。清代蒙古作家法式善《梧门诗话》:“及解组归田一琴一鹤某水某邱寓诸吟咏,则又有萧疏澹远之篇”。
⑨ 欲归不得,宋·柳永《六么令》:“波声渔笛。惊回好梦,梦里欲归归不得”。
⑩ 杜鹃啼,晋代张华《禽经》:“望帝修道,处西山而隐,化为杜鹃鸟,或云化为杜宇鸟,亦曰子规鸟,至春则啼,闻者凄恻。”后人用“望帝杜鹃”寓理想抱负的不能实现。唐代诗人白居易《琵琶行》:“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宋代词人晏几道《鹧鸪天》:“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宋元词人陈允平《望江南》:“鹦鹉洲边鹦鹉恨,杜鹃枝上杜鹃啼”。明末清初女词人徐灿《踏莎行·饯春》两首之二“杜鹃啼断夕阳枝,月明又到花深处”。近代诗人秋瑾《杜鹃花》:“杜鹃花发杜鹃啼,似血如朱一抹齐”。
集释:挽联宜庄,此联如斯。上下联分别以惨遭横死的李长吉与屈灵均起句,未成曲调先有情。赴召玉楼,魂报砥室,蝴蝶之梦,杜鹃之啼,典典含悲,数典联用,悲上加悲。然而挽联最令人神伤之处,不在典故之内,而在“遽醒”与“怕听”两个题眼,读后令人油然而生有志未成身先死的苍凉。(风来满袖笺注/集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