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夷姜失宠,幽居深宫,不解宣公忘情负义,终日以泪洗面,好在世子仁孝,常请入宫陪伴,问安侍膳无不至诚。宣姜处中宫,伋避而不见,每逢偶遇即恭敬伫立,持礼肃拜。
公子朔厚结御医,探得宣公有疾,身体每况愈下,朝不保夕。又刺母隐忧,屡屡将话挑拨,诬曰:“夷姜前日与儿相遇,指桑骂槐,叱为孽种,扬言来日要诛我母子。”珏知公子伋唯母命是从,且夷姜怀忿积深,诚惮宣公百年之后,苟难安身立命,遂与幼子合谋,每日于宣公面前,谮陷急子诸多不是。
急子入宫探母,朔同公子寿于*角力,扑通倒地,惊叫疼痛难忍,恐腿骨断裂。伋不知就里,忙负朔于内室。宣姜先藏房中,衣衫不整,高声斥责世子无理,竟有侵犯之举。伋百口莫辨,惶惶告退。
待宣公回来,母子跪地,凄凄怨怨求其做主。齐姜泪如雨下,呜呜咽咽地谤说:“急子好不知礼,假借探母之名,竟欲沾污妾身。亏得我儿抵死相救,乃得保全。”朔亦陪泪,谎称:“哥哥呼孩儿为儿子,还说:尔母原该妻我,卫公百年之后即当物归原主,小儿何事阻挠?”宣公见二人言之凿凿,若有其事,盛怒之下遣内侍召来夷姜,面刺教子不严之过,传令禁绝探视。
后想急子为人,不当如此,乃召公子寿问之,寿曰:“公子朔与儿戏耍角力,倒地受伤,世子背入内室,并无其他。”又召宫人问询,有侍者告曰:“曾闻女君谩骂,世子仓皇辞逃,或有其事。”宣公由是愈恶世子。
夷姜遭宣公诟辱,又知永为幽禁,不意苟活人世,当日投缳自尽。急子痛悼其母,暗地饮泣。宣姜又谤曰:“世子已立血誓,要我母子为夷姜偿命,乞主公见怜,保全性命。” 妒妇娇儿日谗于前,夜谮于后,宣公年老昏聩,被他母子说定,苦于无从下手,议曰:“世子检行无过,国人素附之,不可贸然废立,杀之又恐有逆乱之祸。”公子朔谏曰:“若虑杀之无名,可假他人之手,暴死荒郊野外,乃可掩人耳目。”宣公从朔之言,与他母子商议,假使急子往齐,授以白旄为节。公子朔进曰:“卫国去齐,须走水路,船至莘野,必然登陆,此处埋伏,料不设防。”宣公然其计,托公子朔安排取事。朔蓄养死士百人,令假扮盗贼,伏于莘野,认持白旄之人,群起而攻之,事成必有重赏。
宣姜忽忆急子狼口夺命之恩,胸中踌躇不忍,乃召公子寿进宫,吐露实情,嘱咐密告急子,劝其投奔他国。公子寿赶往淇河,告以父亲之计,伋对曰:“父欲子死,当死为孝,君要臣死,以死为忠。”遂执白旄,凛然登舟。寿苦劝不从,叹曰:“吾兄愚仁也!”又思兄长此行毙命,父王将立我为嗣,夺他卫国江山,必招国人愤恨,不如代兄赴死,留个万古扬名。乃同登舟船,请为饯别,叙旧有时,急子命解小艇,送公子寿返程。寿不忍别,垂泪进酒,暗投蒙药灌醉急子,然后夺其白旄,催趱舟人速行。
行近莘野,暮色朦胧,公子寿叮嘱急子侍从,兄长醉酒,弟当代行,俟吾登岸可急往回驶。伏道死士,望河中旌旗飘扬,寿手执白旄,携仆从下船,众贼认得暗号,蜂拥而上,将一行人团团围住。船上舟人见群贼来势凶猛,正欲掉转逃命,急子药醒,知事有变故,疾呼拢船靠岸,遥谓贼人曰:“所当杀乃我也!”时贼党已枭寿首,从侍惊散。急子视弟尸身,仰天号哭,连呼:“冤哉!吾获罪于父,而弟有何辜?请速速杀我。”贼中有认得世子者,仔细辨之,曰:“真冤杀矣!”遂并杀急子,将二首纳于函中,奔复王命去讫。
卫人闻世子枉死,哭声震天,举国素缟,并恸悼伋、寿兄弟争相赴死,咏诗叹曰:“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译文
夷姜从失宠以后,孤零零地居住在深宫别院里,不能释怀宣公对她忘情负义,终日以泪洗面,好在太子十分孝顺,经常进宫陪伴着她。宣姜住在中宫,伋故意回避不见,偶尔碰到便退在路边站着,恭敬地向她行礼。
公子朔贿赂御医,得知宣公有病,身体已经越来越差,恐怕是朝不保夕。又刺探母亲心里的隐忧,经常说些挑拨离间的话,撒谎说:“夷姜前天看到我,指桑骂槐,说我是狗娘养的,还说将来要杀了我们母子。”珏知道急子最听他母亲的话,而且夷姜对她怀有夺宠的仇恨,非常害怕宣公哪天一命呜呼了,她和孩子们都没有好日子过,所以跟小儿子朔合谋,每天在宣公面前捏造急子的坏话。
急子进宫探视母亲,朔和公子寿在后院里玩摔跤,突然扑通倒地,大声尖叫起来,说腿骨断了,痛得厉害。伋不知道他是假装的,赶紧把朔背到内室。宣姜先藏在房间里,衣衫不整地出来,扯着嗓门骂太子不懂礼仪,竟敢做出侵犯她的事来。急子解释不清楚,慌忙退了出来。
宣公回来后,宣姜和朔母子二人跪在地上,凄凄怨怨地求宣公为他们做主。齐姜泪如雨下,哭得呜呜咽咽地说:“急子好不懂礼,假装探视他母亲,竟然想*我。亏得儿子拼死相救,才没让他得逞。”朔也跟着哭,扯谎说:“哥哥把我叫儿子,还说:你妈妈本来应该是我的妻子,卫公死了以后就该物归原主,儿子你何必要拦着我呢?”宣公看着他俩说得言之凿凿,若有其事的样子,怒气冲冲地叫内侍召夷姜过来,数落她教子不严的罪过,并且传令从今往后禁止任何人去探视她。
宣公后来想起以急子的为人,不应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便召来公子寿询问情况,寿回答说:“弟弟公子朔和我玩耍摔跤,倒在地上受伤了,太子哥哥把他背进房间,并没发生别的事情。”又叫了几个宫人来问,有侍从说:“听到过王后骂人,然后看见急子慌慌忙忙地逃走,可能有这回事吧!”宣公于是更加厌恶太子了。
夷姜被宣公辱骂了一通,知道自己将要遭到永久的囚禁,不想再苟且活于人世,当天回去便上吊自杀了。急子因母亲的去世万分痛苦,暗地里小声哭泣。宣姜又毁谤他说:“太子已经立下了血誓,要我母子二人为夷姜偿命,求您可怜可怜,保全我们母子的性命。”这娘儿俩白天晚上地轮番撺掇,宣公本来就已经老糊涂了,被他母子说定了主意,只是苦于无从下手,和他俩商议说:“太子行为检点,没有任何过失,而且卫国人向来都归附于他,还是不能贸然废立,杀掉他又恐怕会引起国家*。”公子朔提议说:“如果担心没有借口杀他,不如借刀杀人,让他死在荒郊野外,不就可以掩盖民众的耳目了吗?”宣公听从了朔的话,跟他母子商量妥当,假装派遣急子出使齐国,给他白旄当作使节的标志。公子朔又说:“卫国到齐国,需要先走水路,船到了莘野,必然要登陆再走旱路,在这里设下埋伏,估计急子不会防备。”宣公同意了他的计谋,交给公子朔去安排人手。朔蓄养了几百名武士,让他们假扮成强盗,埋伏在莘野,看到有手持白旄的人,一起冲出来杀死他,事情办成了必有重赏。
宣姜突然记起急子以前狼口夺命的恩情,犹豫再三还是狠不下心,于是召公子寿进宫,向他吐露了实情,让他秘密告诉急子,劝他赶紧投奔别的国家去。公子寿赶到淇河边上,将父亲的计划告诉了哥哥,急子说:“父亲要儿子死,就该死了才算孝顺,国君要臣子死,就该死了才算忠诚。”于是手执白旄,大义凛然地登上了船。寿苦苦劝说都不肯听,叹息道:“哥哥真是仁慈到愚蠢的地步了!”又想着如果哥哥死了,父王将把我立为太子,我夺得哥哥的江山,肯定会遭到卫国人民的憎恨,不如由我他代去死,还能留个千古美名。公子寿于是跟着急子一起上船,请求为他摆酒送别,叙了一段时间的旧情,急子让人解开船上的小艇,送公子寿回去。寿不忍心道别,流着眼泪向哥哥进酒,暗地里在酒里放了蒙汗药将急子灌倒,然后抢了他的白旄,催促船夫快些划船。
要到莘野的时候,暮色朦朦胧胧,公子寿叮嘱急子的侍从,说哥哥喝醉了,我将代他出使齐国,等我上岸以后,你们赶紧回去吧。埋伏在道路两边的杀手,望见河里旗帜飘扬,寿手拿白旄,带着仆从下了船,强盗们认得白旄是暗号,一齐蜂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船夫看到盗贼来势汹汹,正打算掉转船头赶紧逃命,急子蒙药醒了,知道发生了变故,叫船夫把船靠拢岸边,远远地向贼人喊道:“不要下手,我才是你们要杀的人!”当时强盗们已经把寿的人头砍了下来,其他侍从吓得四处逃跑。急子看到寿的尸身,仰天号哭,口里连声喊着:“冤枉啊!是我得罪了父亲,惹得他要杀我,弟弟有什么过错?你们快些杀了我吧!”杀手中有人认得太子,仔细辨认后说:“真的给杀错了!”于是把急子也杀了,将两颗脑袋一并放在盒子里,向宣公复命去了。
卫国人听说太子被杀的噩耗,哭得天崩地裂,全国都为他戴孝,为了悼念伋、寿兄弟争相赴死的气节,惋惜地作诗咏叹:“二子乘舟去出游,随波荡漾影悠悠。每当想起弟兄俩,心中涌出无限愁。二子乘舟去远方,随波飘荡影无踪。每当想起弟兄俩,愿无差池和祸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