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散文网 - 竹子的诗句 - ICU病房外的走廊,凌晨两点,卸去伪装的人们,露出了什么?

ICU病房外的走廊,凌晨两点,卸去伪装的人们,露出了什么?

听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的话,那就去医院转转。

因为在医院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人性考验,有人会因为没钱看病,而不得不离开;有人会因为药石罔顾,纵然有钱也没办法换来健康;有人因治疗方案不统一,而在医院大吵大闹;有人因赡养看护等问题,而在医院大打出手……

当直面疾病与死亡的时候,暴露的也远不止是病人,同样被疾病和死亡考验着的,还有每一个病人背后的家庭。

世间除了生死,别无大事。几乎每一个人都认同这句话,但若非到了濒死的境地,绝大多数人都对这样的话深以为然又敬而远之。世人庸庸碌碌只为银钱二两,但当进入医院后才发现,自己辛苦半生赚来的钱就像是泥牛入海,转眼之间就消耗一空了。

作为医生与死神抢人的最前线,ICU病房是病人家属最不愿提起,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隔着厚重的玻璃,病人被各种仪器维持着身体机能,而玻璃之外的走廊里,是一个个心情复杂的病人家属。

我有一位急诊科医生朋友,他每天所要面对的都是危重的病人,作为人间观察的第一见证人,我从他的口中,听到了那些病人及家属的故事,疾病是一场修行,每个人都在尘世这口大锅里苦苦煎熬。

人总是喜欢带着面具在人前生活,但当夜幕降临,当四下无人的时候,那些演了一整天的人们,终于在凌晨两点卸去了伪装,在ICU病房外的走廊里,他们露出了生活的真相。

每一个故事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但让我至今想起来都触动不已的是一个名叫佳佳的女生。佳佳第四次被送到ICU的时候,她的右腿已经被截掉了,但凶残的骨肉瘤并没有就此放过她,在截肢手术完成后的第三个月,医生在佳佳的肺部和肾脏都发现了转移。

洞察一切的射线下,黑白界面的视野中,那些斑斑点点的白亮色变成了压倒佳佳父母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时候的佳佳已经失去了自我思考的能力,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的时间也只是一遍遍劝父母放弃治疗。

该是怎样的折磨会让这个年仅12岁的花季少女想要去死,看着佳佳面如枯稿,浑身插满各种各样管子的

样子,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四个字“生不如死”。

佳佳的主治医师是业内顶级的专家,但面对佳佳这样发现晚、已转移的孩子,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提高佳佳的生活质量,让这个本该在最好的年纪里盛放的花朵以不那么痛苦的方式,过完接下来的日子。

但难以释怀的是佳佳的父母,佳佳的母亲是大龄产妇,为了生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位母亲在四十岁的时候接受了试管婴儿的建议,从佳佳诞下来的那一刻起,这个曾因为无子而褪色的家庭才算逐渐有了色彩。

命运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编剧,总会在幸福的戏码里加入悲剧的色彩,而所有被命运无端选中的人则只能在尝遍生离死别后,道一声“人生无常”。

佳佳的父亲站在ICU 病房外,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老泪纵横,他对着医生跪了下去:“我爱人留在这里,我回去卖房子,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

“不要卖房子了……不要卖房子了……”看惯了生死离别的医生握住佳佳父亲的手,说出了这句话,“不要卖房子了,你相信我,不能卖房子了。"

不能卖房子这五个字就像是晴天霹雳般击碎了佳佳父亲所有的念想,这句话的背后意思其实是,佳佳的生命已经到尽头了,如果再卖房子的话,也只不过是人财两空而已。

那天的夜晚很凉,清冷的月光顺着墨兰色的玻璃投射进来,最后在ICU病房外的走廊里碎了一地,佳佳的父母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地坐着,这对风雨半生的夫妻头枕头靠在一起,沉默一宿。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佳佳就办完了出院手续,就像是当初夫妻二人带着女儿来上海看病一样,这一次他们三个人又踏上了回乡的路途。

翻开佳佳的朋友圈时,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她入院前的倒数第三天,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拍到了一张被风吹一半的蒲公英,她这样写道:“颠簸的风,请再慢点,我想再陪我父母一段时间。”

颠簸的风啊,请你慢点吹,让亲爱的佳佳再陪父母一段时间……

刘波,32岁,主动脉夹层。

刘波进ICU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个看上去很逗的男人从外表看没有半点毛病,当负责接诊的医生看到“主动脉夹层”这五个字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刘波则笑眯眯地坐在那里,似乎早就见惯了医生们这样的表情。

刘波有很多人生标签:一个刚满月孩子的父亲,一个事业小成的业务骨干,一个多年高血压最终引发主动脉夹层的病人。

大学毕业后的刘波一直在忙着赚钱,忙着买车买房,从曾经的月薪两千到现在的月入过万,刘波用了6年的时候,但面对高昂的房价时,这个曾想着拥抱梦想,拥抱世界的大男孩还是默然了。

那之后的刘波就像是我们身边千千万万个年轻人一样,因为现实而放弃梦想,在多次相亲之后遇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姑娘,两个人经过一定时间的接触后,互生好感,最后按照当地的习俗结为夫妻。

如水的时光就这样缓缓流淌着,刘波还记得有一天自己应酬到深夜的时候,接到了妻子的电话:“我怀孕了。”喝到醉熏熏的刘波一开始没有听清楚老婆在说什么,直到电话那头的老婆带着愠气又说了一遍:“你要做爸爸了!”

那是刘波第一次在客户面前失礼,他顾不上拿东西,醉醺醺地夹着包拿着手机往外冲,等跑到半路上才发现自己拿的是客户的包,气喘吁吁的刘波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的车流,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人的角色总是不断在变化,但唯有为人父母这个角色一旦承担起,就再也没办法放下了。那之后的刘波变得越来越努力,他更加执着地跑单子,只为了多赚一点钱,让妻子可以给孩子换更好的奶粉,用更好的尿不湿。

一切都在刘波的设想中前进,刘波被提拔成了业务经理,他用赚的钱换了更大的房子,也让妻儿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一切都在刘波的设想里,唯独忽视了他自己的健康。

当剧痛从后脑勺侵袭全身的时候,豆大的汗珠顺着刘波的脸往下淌,眼前一黑就失去意识的刘波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ICU病房,看着妻子哭红的双眼,面对医生束手无策的神情,刘波还是咧着嘴笑了。

“没事,别怕,我皮实着呢。”

就像是出现鼓包的轮胎一样,刘波的主动脉只剩下了薄薄一层,迅猛的血流就像是随时都会决堤的洪水般,随着血压和情绪的变化,不断将刘波逼向死亡的境地。

从主动脉夹层破裂到死亡只有短短几分钟,换言之,这个前一分钟还在跟你有说有笑的刘波,可能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倒在血泊之中,不治而亡。

“做手术吧,搏一搏。”

刘波看着哭成泪人的妻子,心里第一次无比强烈的想要保护这个女人一辈子,他的内心一直不将妻子当成是爱人,妻子更像是亲人,但这一次他突然觉得妻子就是爱人,不是什么亲人,爱人要用一辈子去疼惜。

如果往后的日子,自己不在身边的话,这个女人该怎么带着孩子幸福地过下去呢?想到这里,刘波做了自己的决定,上手术台!即便是他知道这场手术成功的概率很低,但为了妻儿他想去试试看。

而刘波不知道的是,在他躺在ICU的那段时间,他那个见到蟑螂都会尖叫半天的妻子就这么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每当从深夜的梦里惊醒时,她都会隔着玻璃看向里面熟睡的刘波,这样安静的凝眸发生了无数次。

虽然和刘波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之前的两个人就像是关系亲密的租客般,但这一次突发的疾病却让这个女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爱眼前这个男人。

三天后的手术比预期多出三小时,妻子一直站在门外,就像当初刘波站在手术室外等待妻子出来一样,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这对小夫妻重新实现了某种程度上的相爱。

“病中,妻为我做饭。”在养病的那段时间,刘波每天都会更新妻子为他做的饭。

一日两人三餐四季,所谓爱情无外如是。

很多人都说医院是考验人性最好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我们会看到无数丑陋的人间真相,但同样是在医院,我们也会看到无数让人动容的画面,在疾病和死亡面前,人类不仅释放了他们的罪恶,也再一次刷新了善与爱的定义。

人这一生会经历无数次苦难与折磨,但只要有爱的人在身边,那些生命里的困顿与潦倒也变得不那么煎熬了。

凌晨两点的ICU病房走廊里,我曾以为自己会见证人性的丑恶,却没想到在我眼前不断上演的,是无数次的感动与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