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作为一种常见的候鸟,每到春来,便成双成对地出现在百姓屋檐下,衔草啄泥筑巢。作为传统鸟类,燕子在诗歌史上很早就已出现,最早可追溯至《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玄鸟”被奉为商族图腾,据考证就是燕子。除“玄鸟”之外,燕子还有其他别称,在诗词中所看到的“乌衣”“玄乙”“社客”等都是它。从最开始的图腾、神鸟,到后来的诗词中,燕子渐渐化身为与人亲近的平民之鸟。《古诗十九首·东城高且长》里有“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以燕儿筑巢传达对爱情的寄托。
到中晚唐时,诗人大量在诗中使用燕子意象,尤以杜甫、刘禹锡、李商隐、杜牧等诗人最常使用,其中杜甫与刘禹锡两者均有30余首诗歌作品中用到燕子意象。这与燕子意象的文化内涵以及时代特性均有密切联系。
大雁作为一种大型候鸟,每到秋季便结伴飞回南方故巢,直到春季始回,秋高气爽,雁字南飞。它在诗歌中的意象起源同样可追溯至《诗经》:“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在这里,鸿雁虽用于起兴,但已经与在外服役、四处奔走、居无定所的征夫流民的情思有所关联了。
大雁
汉时,在汉武帝刘彻笔下,大雁则与秋风有了联系:“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雁与秋,***时。至唐代,大雁意象大量入诗,与不同诗人主观相结合,生发了更丰富的情感寄托,以及多重文化内涵。
二、古诗词中“燕”“雁”意象的相同寄托
燕子与大雁都是候鸟,在秋时飞往南方,而春时北归,“绿暗红稀春已暮,燕子衔泥,飞入垂杨处”写燕子春回,《吕氏春秋》中则有“孟春之月鸿雁北,孟秋之月鸿雁来”。
雁在诗词中,常有鸿雁传书之意。这一用意最早源自《汉书》,与苏武牧羊的故事相联系。此后,鸿雁传书就常出现在征人、思妇以及所有思念之人的相思之情中。
杜甫希望鸿雁能够带来友人的消息,所以写到“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天末怀李白》);王维写征人出行前思妇切切叮嘱,“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伊州歌》);李清照在《一剪梅》中有“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鸿雁飞
而燕子在诗词中,同样也有作为信使之意,只是这个寄寓用得较少。唐时郭绍兰《寄夫》中有:“我婿去重湖,临窗泣血书。殷勤凭燕翼,寄与薄情夫。”
在诗词中,同有“燕”“雁”归而人去的离情别愁。许浑《送杨发东归》中写“红花半落燕于飞,同客长安今独归”,书送别之意;而雁去喻离人愁的诗词就更见得多了,最经典的莫过于,“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王实甫《西厢记》)。
三、古诗词中“燕”“雁”意象之不同
1、代表的时序、情绪不同
燕、雁二者虽然同去同回,但在诗词中,燕子多作为春的使者,代表春归,而大雁却是秋之信使,代表秋至。所以燕与雁虽然春秋季节皆有,但古诗词中更为常见的是“春燕”与“秋雁”。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派生机,自然令人感到欣喜。所以燕子常作为喜庆之鸟,就连鸣叫声都是叽叽喳喳悦耳至极。晏殊写“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这正是一年中最值得留恋的春光;白居易写钱塘湖早春之景,“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陆游“双双新燕飞春岸,片片轻鸥落晚沙”写燕子春回景象之美好。
燕儿
而秋则萧瑟,大雁高飞,总让人倍觉凄凉,其叫声也常被形容为“哀鸣”。范仲淹“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秋雁思归,人却未还;高适“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写秋来塞外风景之凄凉;李颀《古从军行》“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情绪更为哀切……
见燕知春光之美好、惜春时,见雁却识秋之萧瑟悲凉,也难怪为何呈现在诗词之中,燕总双飞,而雁却只孤鸣了。这固然与物象之客观特性大致相符,但更为重要的是,诗人们在物象身上投射的不同情感倾向,一则喜,一则哀。
2、出现的形象不同
在古诗词中,“燕”“雁”出现,有一个特别的现象,诗人词人们多用“双双”“双飞”来形容燕子,而雁则多为离群孤雁、孤鸿。
燕双飞的诗词句子比比皆是,在此列举几例:
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李白《双燕离》)
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徐俯《春游湖》)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几道《临江仙》)
不禁慵瘦倚东风,燕子双双花片片。(冯时行《玉楼春》)
以燕子双飞寄寓对美好爱情的向往,或是睹双燕而反思离情的悲楚。
而结伴南飞之雁,由于路途遥远,一旦失群,便会显得分外孤单凄惶,因此诗人们往往以“孤雁”“孤鸿”来寄寓自身壮志未酬、怀才不遇等孤寂落寞或迷惘的情感。
鸿雁
孤鸿号野外,翔鸟鸣北林。(阮籍《咏怀》)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杜甫《孤雁》)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苏轼《卜算子》)
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张炎《解连环》)
元好问在目睹一雁被杀,另一雁悲鸣不去投地而死写下的《摸鱼儿·雁丘词》则感人至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3、“燕”“雁”所特有的文化内涵
在古诗词中,燕子作为意象出现,还常常被寄托时事变迁、国破家亡之感。最为著名的要数刘禹锡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燕子还是当时的燕子,可旧时的王谢之家,如今已变为寻常百姓之家,诗人以此抒发对世事沧桑、盛衰变化的慨叹。
与此相类的,还有韦庄的《燕来》:
去岁辞巢别近邻,今来空讶草堂新。
花开对语应相问,不是村中旧主人。
写燕儿去年辞别巢穴与邻居们道别,今年再来,却是焕然一新的草堂了,这里的主人已经不是旧时的主人了。以燕儿的口吻,写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之感。
而雁之意象,在诗词中也有其特有的寄寓:李白“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与凄凉的悲秋之词截然不同,描绘了一幅壮阔明朗的万里秋空图,书写阔达的人生际遇;而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又是一种无拘无束、天地之阔任逍遥的人生境界;马戴“灞原秋风定,晚见雁行频”则写无尽的羁旅之思。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鸿雁于飞,肃肃其羽”,燕、雁意象,同始于《诗经》,到后来在诗词中则有了各自不同的情感寄托和文化内涵。燕春回、雁秋飞,燕喜语、雁哀鸣,燕双飞、雁离群,诗人词人们在二者身上的情感投射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